非正常海域2:如渊(225)
她被她自己照顾着。她变作幼嫩的孩童,被二十五岁的罗清晨全心全意爱着。
她彻底被这难以想象的澎湃的爱击倒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干涸,却没想到心底还拥有这么多--爱,这奇特的、她从未捉摸到的东西,就在她的深处藏着。
于是,她在向云来的海域中,留下了最复杂、最细腻也最真实的一个幻影。
向云来哭着问:“我醒的时候浑身难受,一直哭……是因为你在我海域里停留太久,还有嵌入了……现在的你吗?”
罗清晨捧着他的脸:“对不起,小云。我知道这样很难受,但……但我想给你留下些什么。凡事总要先做最坏的打算,我准备得很充分,而且谭月阳知道我和他都被危机办和特管委盯着,他不会对我下手的。但万一呢?”
向云来抱着眼前的幻影,手臂松松圈成一个圆。他现在同时被幸福和痛楚淹没,躺在蜜的海上吞咽刀子。
“我看到你深层海域那天,我就懂了。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你是我的救命稻草,你是我最好最好的礼物。妈妈这辈子都没收过什么像样的礼物,只获得了一个你。可是你多么好呀……你是最好的,小云。你比世上所有好东西加起来,都还要好。”罗清晨很不好意思地笑,“我读书读得差,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听。我想,万一我真的没了,而你以后有一天忽然需要我,或者想见我,该怎么办呐?我……我就这样留了下来。”
向云来把脸埋在她的胸口嚎啕大哭。他也变作幼嫩的孩童,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哭,在爱他的人怀里彻底崩溃,再重新站起来。
向榕唤醒他的时候,他满脸是泪,不知何时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哥!”向榕吓哭了,“你怎么了?你别生我气,我错了,我不去云南,我哪里都不去了!”
隋郁把他从地上扶起,脸色和向榕一样惨白。
向云来现在迫切地需要拥抱一个人,他紧紧抱住了无血缘关系的妹妹,骤然想起母亲的话--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
不是向榕需要他,是他需要向榕。
不是隋郁需要他,是他需要隋郁。
或者,他们是紧密联结在一起的,拆不开分不掉。
他抱住向榕,隋郁则抱住他们俩。那些一直被幻影死死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他再次在爱他的人怀中大哭起来。
银狐和萨摩耶紧张地在他周围窜来窜去,毛绒绒的手脚都挤到他身上。
象鼩依旧无法显形,一团绒绒的雾气重重压在他的头顶。向云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消除母亲的幻影,对他和罗清晨而言都太过残酷了。他已经知道幻影的愿望,但他没法对幻影说出口。
情绪的反噬十分剧烈,向云来失控的哭泣持续了好几天,随时随地会突然流泪。向榕怕极了,偷偷跟隋郁说:这是严重抑郁的表现,我哥不会真生病了吧?
隋郁说不会,我们多抱抱他就好了。
向榕于是总是跟在向云来身边,牵手挽臂,振振有词:科学研究指出,人和人的肢体接触可以增加这个激素和那个激素的分泌,让人感到幸福。
她又说:我确定不去云南了,你放心吧!
向云来:“可是我去。”
向榕怔住了。
向云来:“而且跟隋郁一起去。”
向榕差点把筷子掰断:“姓隋的说服我不去,就是为了消除我这个大灯泡吧!”
向云来酸溜溜地:“你现在很听他的话。”
向榕一秒钟都没犹豫:“他能说什么话?他不就是你的传声筒,你说啥他就说啥,我听他的就是听你的--而且我没有听他的!是他骗我!他说你因为我去云南的事儿哭了好几天,说你讲什么……‘榕榕以后都不需要我了’‘榕榕嫌我了’……这种话我怎么听得下去!”
说着说着,她一拍桌子,气冲霄汉:“我偏要去!!!”
向云来把向榕的怒气转达给隋郁,隋郁装傻:“我说过吗?我没有吧?”
几日后他们就要跟秦小灯、邵清一同启程去云南,这日黑兵却忽然接到消息,独角兽人如猊又到王都区来了。这次与他同行的护卫人员,有向云来很想见的羽天子何肆月。
何肆月已经被释放,但蔡羽还没有。向云来联络不上何肆月,此时在黑兵基地等得坐立不安。
罗清晨说的事情,他对隋郁全不隐瞒。两人都想起在任东阳家中与孙惠然初次见面时,在场的除了弗朗西斯科,还有两位血族的整形医生。这些人跟任东阳、孙惠然关系密切,应该也是断代史相关人物。
可惜俩人都记不住他们长相,隋郁只记得在场的全是怪物,唯有向云来闪闪发光。向云来只记得所有血族都很漂亮,但没一个人正眼看他。
想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弗朗西斯科,向云来顿觉忧愁。
“来了。”对讲机里传出邢天意的声音,她顿了顿,响亮地骂了句脏话,“我日,怎么来的还有吸血鬼……咦?金毛?弗朗西斯科?!”
第154章
弗朗西斯科是从云南回来的。
哈雷尔跟邢天意打的那一场, 不仅丢掉了任东阳和何肆月,自己也差点没命。狼人的牙齿和利爪让他遍体鳞伤,被踩断的脊椎还可缓慢愈合, 但一侧骨翅被扯掉,短时间内不可能自行恢复。
那对骨翅是哈雷尔最为珍爱,也最乐于炫耀的东西。他灰溜溜从邢天意面前逃离, 但根本没走多久, 才长好的脊骨因为一次摔倒, 又断了。他躺在树林里,咬牙切齿地诅咒邢天意和天底下所有的狼人。
骨翅的恢复非常缓慢,这种伤筋动骨的创伤对血族也绝不好受。哈雷尔这段时间多次受伤, 且因为特管委对血族的管制突然加剧, 他找不到可以随时活体吸血的对象,自愈能力更是大幅下降。
难道真的要开始喝恶心无味的人造血液?他正愁着,弗朗西斯科找了过来。
从任东阳别墅里把无关人等转移到安全处之后, 弗朗西斯科没有在原地久留。他毕竟不是特管委和危机办的人, 就算帮了点儿忙, 但始终是血族,身份仍旧不方便。他离开别墅后压根儿没想起过哈雷尔,是经过林子时闻到熟悉的血腥气, 才找到地上蜷缩的哈雷尔。
弗朗西斯科是个没有什么准则的滥好人。血族伤害普通人,他会帮普通人。自己的“父亲”受伤了,他也会救助“父亲”。他把哈雷尔搀起来,背着往前走。
还没走出几步, 颈侧忽然一疼。他连同背后的哈雷尔一起摔倒在地, 还没等他爬起来,哈雷尔趴在他的背上, 一手掐住他的后颈,尖牙已经咬了下来。
血族被血族吸血,毒素渗入体内导致的麻痹和疼痛是寻常人的几十倍。弗朗西斯科顿时因剧痛失去意识。醒来时,他已经被“父亲”囚禁在地下室里。
哈雷尔在这座城市有好几个落脚点。他几乎不出门,清醒了就到地下室,拖出没有行动能力的弗朗西斯科吸血。因为弗朗西斯科的自愈能力很寻常,同族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眼看他的颈脖和肩膀遍布无法愈合的伤痕,哈雷尔开始对手臂、大腿下口。总之身上一切能让牙齿轻易钻破皮肤的地方,他都留下了齿痕。
有一次因为啃咬的地方太过于靠近心脏,死亡的恐惧让弗朗西斯科在他的牙齿下抽搐起来。哈雷尔那时候才猛然一惊:除了弗朗西斯科之外,他再没有别的补给了。
那时候他理智和体力都大为恢复,终于开始对弗朗西斯科释放善意。
然而一条咬过你,且无数次咬过你的狗,即便温柔舔舐你的手心,你也只会恐惧。
弗朗西斯科可以离开地下室住进舒适的睡房,可以穿上柔软的衣服并在伤痕上涂抹血族专用的药物,可以坐在餐桌前与哈雷尔共同进餐——虽然哈雷尔只是微笑看着弗朗西斯科吸食人造血液,之后再吸食弗朗西斯科的血液。哈雷尔认为自己对“孩子”已经足够仁慈,但弗朗西斯科看他的目光变得异常陌生和警惕。
那已经不再是“孩子”对“父亲”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