腺体沉睡(65)
意气风发?
本该是这样的,爱人重新回到身边,感情得到父母朋友的认可,事业也会跨越不止一个台阶,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但总有意外,就如季回这一路,磕磕绊绊,没个好时候。
季回也该意气风发的。
“景樾。”程思齐推门进来,“程诉听说你在,非要过来见见你,你不着急走吧?”
“不着急,还有件事想麻烦你。”景樾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某张前不久拍下的照片,“你对假肢了解吗?”
“假肢?”程思齐接过去,屏幕上是一双仿真假肢,小腿高度,加了外包,无法看到内骨骼。
但他一眼就瞧出不是什么好材料。
他难得正经起来,“你是帮谁问的?有什么需求?修还是换?修的话就没必要了,不如直接换一个。”
“我想知道,这双假肢穿起来什么感觉?”
“穿起来什么感觉得看接受腔。”程思齐放大照片,圈出假肢上方部位,“但价格摆在那儿,接受腔也就那样。”
景樾手指僵硬地抬了抬。
一双不怎么样的假肢,季回坚持穿了五年。
“一双好的假肢穿起来是很舒服的,不管走多久都不会磨损皮肤,如果已经出现问题,我的建议是换双贵的。”
“我知道了。”景樾沉默几秒,又说:“有没有好的义肢制造厂商,帮我联系一下吧,这几天就要,越快越好。”
程思齐圈子混得比他大得多,从制药辐射到医疗各方面,几乎全覆盖。
“要最好的。”他强调。
程思齐当场在联系人里翻找起来,一口气给景樾推了七八个。
没等加上好友,程诉匆匆进门,带进一阵混杂着剃须水与香烟的味道。
“景教授。”程诉上前同景樾握手,“好久不见。”
景樾起身点头,“好久不见。”
他跟程诉不算熟,两年前经程思齐介绍认识,吃过一次饭,那之后就再没联系过。
聊了五分钟,他才知道程诉这么着急找来是为什么。
“景教授,既然腺体可以被完整复刻,那与它同源的大脑细胞一定也可以进行人造培育。”
“当然可以。”景樾先是给与肯定,“我们曾对小鼠脑干组织进行过复刻。”
紧接着他又立刻否定程诉的想法,“但你应该知道,人造大脑在伦理层面就不被允许。”
程诉还不死心:“如果——”
“没有如果。”景樾打断,顿了几秒后,轻声说:“抱歉。”
程诉脸色渐渐灰白。
人造腺体培育成功的消息给了他希望,这意味着人造大脑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
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能让樊宇康复的机会。
“景教授,他才19岁,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从齐林出来,景樾耳边一直在循环程诉那个问题。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如果季回病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如果在手术之前发现7759就是季回,他还会选择继续试验吗?
他给不出答案。
胖子暂时托付给程思齐,景樾跑了趟医院,拆完线后,他挂了方清雨的号。
当看到景樾出现在诊室门口时,方清雨先是诧异,而后露出个了然的表情。
“景教授。”他对景樾笑笑,“倒也不必专门挂号,我那天是真的有病人,所以只有十分钟时间。”
景樾上前,把挂号单递给方清雨,“今天可能要聊很久,麻烦了。”
精神科的诊疗室不知道谁布置的,墙面涂了种绿不绿黄不黄的颜色,靠墙的边柜里是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
景樾多看了几眼,方清雨解释:“最近接了个小患者,这些都是给他准备的,效果不错,我想季回下次来治疗时应该也能用上。”
景樾想起了季回的兔子玩偶。
“季回只在我这里治疗过一次,那之后就再没来过,但听意佩说,他比之前好了很多,你今天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景樾以一种紧绷的姿态坐在椅子上,他将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停地摩挲着裤缝。
“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奇怪,他对我很抵触,向我隐瞒了五年前的事,不想我看到他的腿,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
他看上去很紧张,不断做着一些无意义的表情和动作。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就这样隐瞒一辈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顺着季回的意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规避一大部分不利于他们感情的事。
但他又觉得,他跟季回的距离分明正在慢慢变远,季回铺设的安全线也变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不敢迈过去,不敢打破平衡。
景樾每说一句,方清雨的眉头便蹙起一分,到最后,他直起腰正色道:“景教授,季回的事暂且不提,我认为现在你更需要进行心理疏导。”
景樾怔了很久。
“什么意思?”
方清雨神色严肃:“你没发现吗?你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焦虑行为。”
【作者有话说】
方清雨:好消息,季回快好了,坏消息,景教授疯了。
明天有更新
第60章 唯一解答
方清雨说了一句令景樾寒意陡生的话。
“你应该没注意到,刚才几个问题,都是以‘你自己’为中心的,而不是季回。”
景樾停下来回想。
“我们的关系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我一直在想”,字字句句都在向方清雨求助,仿佛他就是那个前来问诊的病患。
他只花几秒钟就转变了角色:“请问方医生,我这种情况该怎么治疗?需要多久才能改善?”
方清雨缓缓挑眉,意外于景樾的接受速度。
景樾垂下眼,“麻烦了,我必须快点好起来。”
这样才能照顾季回。
“当然可以。”方清雨拿出对待病人的态度,给景樾建立了个人档案。
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然后“嗤”地一声,在末尾拉出长长一道。
“首先要明确,令你焦虑的来源是什么?”
景樾又想到在麦田的那几天,回忆起来时,脑海中的画面仍旧是灰暗的,心脏也逐渐趋于静止。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与方清雨对视。
“我本来可以救他的。”
为什么不进去?那样浓重的信息素你没有怀疑过吗?如果不管不顾冲进去就可以救下他了。
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他无数遍地问自己。
“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恨自己。”景樾坦然说,“我害怕他知道,我在逃避。”
方清雨频频点头,在纸上记了什么,然后又问:“那你想过怎么解决吗?”
景樾沉默。
方清雨笑笑:“没关系,把你能想到的都说出来。”
景樾试探着说:“我想帮他换个好点的假肢,这样他会舒服很多,再换辆车,我之前那个车太高了,对他来说不是很方便,想买个只属于我们俩的房子,谁都不能打扰,季回喜欢猫,我们可以养很多只,流浪猫,或是其他,只要季回开心……”
方清雨了然:“弥补?”
景樾摇头,“不是弥补,不管季回怎么样,这些我都会做,但我觉得不够,根本不够。”
没有尽头的,没有一个终点,没人告诉他可以了,你做的一切已经足以补偿季回受过的罪,不用继续了,可以停下了。
没有。
他将永远活在愧疚与悔恨中。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我来告诉你怎么做。”方清雨放下档案本,圆珠笔摁动一下收起,笔直地搁在本子上方。
“对不起的唯一解……是没关系。”
景樾眼神迷茫地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