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19)
“……你不要命了!你咬了大王吃什么!………”
书生全身兀地一僵,感觉到那些个头还没有马高的小孩纷纷靠了过来,自己的指尖蓦地一凉,似乎被什么东西含在口中辗转地舔了几下,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嘻嘻嘻……他胆子真小……”
“你别吓他……要是这个又被你吓死了,大王不会放过你……”
“真的不能咬一口他的腿吗……”
书生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往自己大腿上蹭,刚要胆战心惊地驱马前行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喊叫:
“公子!——”
是自己的侍童!
此时的书生全然忘记了山下樵夫的忠告,闻言大喜过望地回过头去——」
“轰隆!!——”
窗外适时地响起一阵足以震碎天际的滚滚惊雷,将看得入迷的钟淳吓得浑身炸起了毛,连耳朵都瑟瑟地贴到了脑后。
一只大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替他翻过了下一页。
钟淳又怕见那书生被妖怪五马分尸的惨状,但又实在耐不住对这奇诡故事的好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眼睛撑开一道缝,眯着眼继续战战兢兢地往下看去。
「且说那书生闻声回头,但却未见一人,反倒两眼一黑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晃晃悠悠的轿子中,四周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但却莫名有种道不出的古怪。
被一众毛茸茸的小东西给架着抬出了轿子时,书生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但却实是想不起来,便只得懵懵懂懂地被人往身上洒了什么东西,推着往地上一跪。
只听传来一阵耳边尖利的笑声:
“吉时已到——新人一拜天地———”
书生被人按着往地上磕头,手指往四周一摸,意识到方才那些人往他身上洒的东西竟是些红枣和花生。
“二拜高堂——”
书生再次被人按着磕头。
“夫妻对拜———”
周围又传来一阵闹哄哄的笑声,书生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被扎破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便猝不及防地被一个高大的身躯给背了起来,连鞋子都因挣扎而落了一只。
“嘻嘻嘻……送入——送入洞房!!”
」
钟淳窝在张鄜怀里,望着这字里行间离奇的剧情走向,不知不觉地瞪大了眼。
原来这首丘之地乃是狐王的住所,这狐王到了成婚的年纪,但奈何方圆十里都没什么合适的妖物。
于是但凡从山间过路的行人,若是入得了眼的,便掳来与他结秦晋之好,若是入不了眼的,便直接剖开胸把心脏挖出来吃了,再将其弃尸荒野。
先前书生那消失的迎亲队伍想必便是被狐王手下的那群小狐狸给一一拆吃入腹了。
而书生凭着那副好相貌捡回了一条命,但却也未能安然走出这深山,而是被小狐狸用妖法抹了记忆,强绑着去同狐王成亲去了。
不知是否是笔者兴趣使然,那书生与狐王的洞房之事竟并未用寥寥几语一笔盖之,反而以一种艳情秾丽的手法将其中的细节娓娓道来,连那书生是如何被狐王剥了喜服绑在床上,又是如何被那人按着头从身后进入,继而被弄得呻吟哭叫着攀上欲海等等……
万般风月尽写得一清二楚。
钟淳才遮遮掩掩地看了几个字,一张脸就已然被那大胆直白的字眼给燥得通红了。
他虽自小在宫中长大,但由于不受宠的缘故,宫中并未配给教导此事的宫女与嬷嬷,故而对于这床中之事的知识可谓是极其匮乏。
似是被那句“床沿不断颤动的雪色足尖”给烫了眼,钟淳不得不再次撤回了自己的视线,怔怔地转而望向桌台上被风雨拂得跳动的烛火。
——他心乱如麻。
原来……原来不单男子与女子可以作那事,男子同男子也可以吗……
钟淳有些口渴地舔了舔嘴角,不禁用余光偷偷瞄向了张鄜。
只见那人神色依然不变,不知是对小说中的这种风月描写已然司空见惯还是压根不感兴趣,见钟淳看他,便平静地用那双漆色的眼睛回望了回去。
不知为何,望见那一点如墨的眼,钟淳全身一紧,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心虚。
他赶紧咽了口唾沫,做贼心虚地将那书卷翻过这兵荒马乱的一页。
谁知下一页的剧情更令他傻眼:
——一夜春宵不久,书生竟怀上了狐王的孩子。
第16章 黄粱(十六)
张鄜看着怀中那只胖猫儿的耳朵时而紧竖时而揪起,眼睛瞪得更是有桂圆核那般圆溜,仿佛短短一行字颠覆了它猫生的所有认知。
“真看得懂?”
听见那人从头顶上发问,钟淳这才将目光从卷上的“怀胎”与“产乳”中痴愣愣地收了回来,紧接着掩耳盗铃地摇了摇脑袋。
看不懂!看不懂!
张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又过了良久,钟淳还是忍不住回想起故事卷首的那个“妙”字,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这位闲主先生的口味可真是独到……
*
乔府。
颠倒淋漓的雨中,乔敦负手立于窗前,沉默地看着庭院中零落满地的残红衰草,清瞿的背影在风雨中更显萧条。
“经过这端午一宴之后,乔大人可看清了圣上的真面目?”
只见一身着劲装的蒙面人半隐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笑了笑:
“那刺客都将刀刃横在皇后脖颈上了,皇上却还半分未见慌乱,甚至怒发冲冠地勒令禁军冲其射箭。”
“若是那人当真将刃尖再往前推一寸,又或是那上百支箭的某支偏了准头,只怕令妹如今早已化成一缕芳魂了。”
乔敦的指节愈发握得泛白,但面上仍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兴许圣上自有他的考虑。”
“乔大人这话可得先将自己说服了,才能去说服别人。”
蒙面人抱着臂浅笑:“若大人真的对圣上全然信赖,又何苦偷偷摸摸地去寻那太平宫中的小太监询问帝后于床第间的相处之事?”
乔敦闻言脸色微变,但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外人眼里乔家是何等风光,但个中艰辛惟有他一人知晓。
自从端午宴后,他便渐渐意识到自己将妹妹亲手送进这深宫是件多么愚蠢的错事。
本想凭着外戚这一显贵身份在朝中彻底扎稳脚跟,谁料却反被皇帝利用成为压制丞相的筹码。
他每日都盼着皇后的肚皮能争气,盼着有朝一日能诞下有乔家血脉的皇子,这样无论是手握重兵的张鄜,还是同为上三家的姜家与公孙家,将来在朝中行事都不得不忌他三分。
谁知那太平宫中的小太监竟同他说自帝后大婚以来,皇上虽对新后恩宠有加,但每回夜宿皇后殿中时,都会下暗旨让太医署的人伺候皇后将避子汤喝下。
都说圣上疴疾缠身,病得神志不清,每日靠吸食五石散过日。但即便如此,这病秧子在行完房事之后竟还记得让乔家的皇后服用避子汤,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要不是当今圣上借着张鄜这把凶刃,以‘除权佞”的名义打压大宛上下门阀贵族,以金墉乔氏自前朝以来累下的声誉与名望,也不至于如今在朝中处处受人掣肘。”
蒙面人看着乔敦意味不明道:“若是未有丞相从中阻挠,想必上官侍郎现下已然接了周大人的职,成为乔大人的得力副手了。”
乔敦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毫无温度地扬了扬嘴角:“阁下可是在挑拨丞相与我的关系?”
“大人与丞相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来挑拨?”
蒙面人悠悠地反问道:“朝中谁人看不出来,即使乔贵妃成了后又如何,再退一步,即使有朝一日新帝登基了又如何,只要有张鄜在一日,乔家在朝中便永远要被他压上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