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118)
“朕认为,擒贼先擒王,若是将叛军首领控制住,余下的那些人便不足为惧了。”
张鄜“嗯”了一声,转回头:“死生蛊极其珍贵,先前他们在无色天上已经浪费过一回,眼下用得又这般吝啬,想必所剩的蛊虫不多了。”
“长风什么时候回来?”
李广平回道:“依着他传回的书信来看……想必过几日大部队便能赶到了!”
“很好。”张鄜微微点头:“攻入行宫的两处隘口指日可待了。”
“全员操兵,时刻准备最后一战。”
高申又问:“……那今日来阵前投诚的那些伤兵——”
“别看的太严,循序渐进地放些假消息给他们,就说李广平在军中封锁消息,其实张鄜已然又聋又瞎,再无力气指挥作战了……”
……
大战来临的前一日,营中依然风平浪静。
彼时正逢落日时分,大片的夕光泼洒在长长的斜坡上,将天地映成明亮而柔和的金色,茂盛的野草随着风儿轻轻地晃着,与田间的虫鸣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东山之上,一轮淡白色的月牙悄然挂在了天边——
军队出发前一个时辰,钟淳对外宣称自己有要事要和丞相商议,实则偷偷摸摸地把张鄜拉到小山坡上,把两人的坐骑栓在一边吃草,才放心地明目张胆拉上了那人的手。
自从“小殿下”成了“小皇帝”,那群憋屈了半辈子的老臣就像水火中见着了救星,又似饿狼闻见了肉腥味,个个都好为人师起来,恨不得将几十年的平生所学都一股脑地灌进钟淳的脑子里,让他坐地成为“功名千秋,福泽万代”的绝世霸主。
今日是吴尚书传业兵法,明日是刘长史传教礼化,钟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鄜从眼前又飘到了天边,在心底郁闷得咬牙切齿。
“嘿嘿,爱卿……”
钟淳扑到张鄜怀里就开始上下其手,他方才沐浴过,又穿了身纯白的孝服,脖子微微渗了些汗,一股绵软干净的气息便从那严实的领口冒了出来,实在看不出究竟是谁在吃谁的豆腐。
张鄜一手抵着他的脑门,另一手却自然地将那稚嫩的巴掌裹进掌心里,重重地揉了几下:
“……陛下就是这般驭下的?嗯?”
“我、朕这是举贤为亲!”
钟淳连忙发表决心:“……而且只亲你一个人。”
张鄜生茧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指根,感受着那儿柔软而又温热的生命力,状似无意道:
“若是我这一趟回不来,日后陛下岂非无人可亲?”
钟淳听罢脸色变了几变,立马紧张地要坐起来:“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寒容与还是没把你的眼睛治好吗?”
张鄜按住他,面色如常道:“……逗你的,当皇帝的人了,还如此沉不住气。”
钟淳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才恼羞成怒地把手从那人掌中抽了出来:“哼……你若是回不来,我也不会无人可亲!我有阿虎,有小良子,有公孙……还有一大群人等着巴结我呢!”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恶狠狠道:“反正到时候也没人管我了,我就……朕就从民间精挑细选五百个美人,一百个脸蛋标志的!一百个身材标志的!一百个能歌善舞的!一百个吟诗作赋的!还有一百个讲故事哄我高兴的!”
“每日换一个不同样的人伺候朕,要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呢!……唔!!”
下巴猝不及防地被人用力扼住,头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不准。”
话中隐隐带着一丝怒气,仿佛那人当真埋骨他乡,永远都回不来一般。
钟淳心中又委屈了,口齿不清地挣扎道:“……唔……勿文(不准)……有何么用(有什么用)!!缓更到时候(反正到时候)……也没人呱我了(也没人管我了)!”
“我管你……”
他感觉张鄜的臂膀将自己越搂越紧,嘴唇在泛红的耳根痴痴摩挲了良久,最终却还是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我管你一辈子。”
“——张鄜,你是不是还有东西没给我?”
待到众军集结,准备出战时,钟淳心中忽然又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不顾李广平的阻拦,骑着雪鬃马追了几步,冲着张鄜的背影忍不住地大喊道。
根据计策,他们二人将率领不同的兵马攻占两个隘口,原本钟淳想跟着张鄜一起走,但听完整个计划后,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留了下来。
张鄜漆黑的冠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眼前还蒙着那层缎布,远看倒真像个冷俊的瞎子。
卫兵听了吩咐,牵着他的马掉了个头,成了和钟淳面对面的姿势。
“……你之前说,雕了个什么东西,但是还未雕好——”
张鄜闻言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笑了一下:“现在雕好了,就在蝉饮斋那个红木格的抽屉里放着。”
他语气柔和,像一种承诺:“等我回来后再给淳儿。”
钟淳听着他的话,心里却觉得有股酸涩憋屈的劲儿。
或许这一趟出战,连张鄜自己心里都无甚把握回来,不然他又为何要将那东西的所在说得如此详细呢?
那人眼睛现在不好使,这几月似乎也被某种病痛折磨着,战力根本同当年的鼎盛时期不可同日而语。
可他又能做什么?身为一国之主,难道能凭借着那点捕风捉影的不安强行将张鄜扣留在这吗?
那这样又置他身后的这些将士于何地?置那些逃出上京的百姓于何地?——
身后的阮虎小声提醒道:
“陛下,快到时辰了,丞相该……”
钟淳有些焦躁地提了提马缰,朝张鄜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
“……那什么,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比如?”
“比如——”
他闷着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酸溜溜的念头又冒了上来:“比如什么‘心中藏之,何日忘之’之类的……”
“什么?”
“没什么!!!”
见那人没听清,钟淳便恼羞成怒地一扯马缰,转头往军营亮盈盈的篝火走去,李广平和高申还在那边望穿秋水般地看着他,生怕自己一个冲动要跟着张鄜跑了。
“走了!——”
走到一半,却听见一声突兀而悠长的马哨,钟淳座下那匹雪鬃马仰起头嘶鸣一声,竟违背了主人的命令,掉过头往哨音的方向一步步踏去。
——这匹来自西海的“玉狮子”送到钟淳那儿之前,正好在张鄜底下训过一段时间。
“……陛下!——”
钟淳怔怔地放下缰绳,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咫尺可闻之时,他才有些紧张地蜷起了指头,在众军的目光下无所适从地涨红了脸。
张鄜伸出手揽过他的脑袋,毫不避讳地低下头结实地堵住了他的唇。
“当!——”
是阮虎手上的枪失手砸在地上的声音。
众军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默契地一齐仰头看天上的月牙。
这个吻很长,长到那人的唇舌离开时,钟淳的脑袋还是晕乎的。
他感觉张鄜拭去自己嘴角的湿迹,听见他低声道:
“心悦君兮,天下皆知。”
作者有话说:
*“心中藏之,何时忘之”见69章,淳儿嘴上不说,其实偷偷把丞相对皇后的表白记了很久……
这次真的快完结啦,立个flag,5章之内正文完结!
第94章 棠棣(十二)
宫中的铜灯孤零零地烧着,将绣着金蟒的碧色纱帷映得透了黄,分明是深夜,却有种被夕光盈满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