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此身(70)
他在布阵,补破掉的,也布下新的,目的就是将薛藏雪困住。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同伴支援。
薛藏雪煞有兴致地看着他,在阵法上确实是个不世之材,只可惜他见识太少,这些年也过得□□稳了。
“你至少还要再多算十七步才能补完被我毁掉的阵脚,但因为你的阵是叠阵,这里总共叠加了三十六个不同的阵法,也就是说你要考虑六百一十二种可能性,依照你的速度,太慢了。”
玄驹依然没有理会薛藏雪,布阵之时哪能让旁人干扰。
“传闻灵犀七大古阵里最复杂的阵法是周天万象阵,”薛藏雪继续骚扰,“我看第一眼就觉得你这阵有点意思,是想复原它?但我觉得还不行,你得先去双鱼明睛和离恨旋岚里待几年,再去风雪夜归里迷失一次,如果有机会,阎浮潮音和九耀星宫阵你各走一圈,最后破掉诛仙幻灭阵,周天万象阵你大概就能够模仿个十之五六啦。”
玄驹的脚步在听到周天万象阵的时候就慢了下来,等薛藏雪说完那七个阵法,他的脚步完全停了下来。
“你去过几个。”玄驹问。
薛藏雪伸出了五根手指。
玄驹的眼中神色惊疑不定,从感情上他无法相信这种事情,但理性却告诉他,这个人能把他的叠阵完全不放在眼里,他应该没有说慌。
薛藏雪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没有时间跟玄驹在这儿耗着,快一点见到蜘蛛,救出墨泽兰和众人的几率就更大。
薛藏雪五指迅速并拢,一掌朝着玄驹劈去。
这一掌像极了在客栈的那一掌,玄驹也如薛藏雪所料,依然是一个未卜先知的抬步错身,踏着布阵的碎步,在正常的预估中,他必然将在下一霎那将薛藏雪的手臂推开。
可惜,客栈里的场景并未重演。
在灰暗的光线里,玄驹看到薛藏雪在笑,和最开始一样温和到无害,嘴角牵着天真烂漫的笑纹。
薛藏雪在玄驹拍上他手臂之前,就将手臂撤回,转而一脚踏在了玄驹双脚之间你的空白处,那是阵眼。
玄驹第一次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在他的阵法中,他的主场里,怎么能容许别人占了先机?
薛藏雪既然已经站在了阵眼之上,就意味着阵的生门已经打开,他只差杀掉玄驹这一步,就能破掉这个叠阵。
太容易了,又太不容易了。
因为阵眼是假的。
玄驹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还好自己刚才没有冲动将步伐全部算完,让阵眼完全露出,否则整个阵就废了。
薛藏雪的脚突然用力,踢开了玄驹的脚,玄驹只能选择一个方向跳出。
按照玄驹的性格,他一定会保全自己的阵法,所以他跳的位置一定不是阵眼。反过来说,他没有去的方向中,一定有个是阵眼。按照一般人的惯性,不想去一个地方,就会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去。
玄驹朝着左边一跃,在地上退出了几个梅花步。
“退错了哦。”
薛藏雪没有追上玄驹的脚步,反而向玄驹的右侧跨了一步。玄驹视野中的他却以极慢的速度在靠近自己。
怎么可能?
薛藏雪又退后一步,在玄驹眼中就像是前进了一步。
这怎么可能?!
玄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全身像被大蟒缠住,无力反抗。
他看到了薛藏雪洁白整齐的牙齿,挺直的鼻梁。
然后,看见了他的眼睛,那不是他平时见到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一双极具攻击性的霸气狰狞的眼睛。
他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孱弱!
一道气流打在了玄驹身上,玄驹立刻喷出一口血。
“连阵法被人换了都不知道,你还需要再练练。另外,这一掌,是补的客栈那一掌。”
薛藏雪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继续道:“生门嘛,就不要乱动,呆在原地就好了呀。既然你喜欢做生门,那就继续做,只不过我不大喜欢乱走的生门,所以别乱跑。”
玄驹看着脚下,心里的算法一直没有停下来,他依然是生门,却是薛藏雪的生门,不敢再动,也不能动。
这个阵法,他解不出来。
他望着那个无视他的阵法,一路直行走远的男人,心里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想法。若是他还能走出城主府,自己一定拼死抱着他的大腿,让他指点自己阵法。
第80章 人间罪恶
黄昏。
金乌归巢,银蟾初现。
话本中有一种说法,妖魔总在昼夜交替时大行其道,此刻则为逢魔时刻。
纵使薛藏雪见过类似妖的东西,也见过所谓的心魔,但他一向觉得什么逢魔时刻都是无稽之谈。
若是有妖,他就是降妖者。若是有魔,他就是伏魔者。
薛藏雪笑笑,更何况他也是传闻中的妖魔啊。
嗜血修罗,为了练成神功不惜让灵剑嗜血,屠戮无数。
当薛藏雪踏入城主府的那一刻,烈焰城开始剧烈震动,一阵天光闪过,带着古怪气味的灰烬开始飘散在城中。
不知为何,此时的场景让他回想起了当年一个人在猎鹿镇独战光明堂的情景。
那一战是结局,也是开端。
光明堂覆灭的结局,公子无颜消失的开端。
一战结束,薛藏雪敲打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把染血的面具擦了擦又戴上,跳下栏杆,朝着猎鹿镇外走去。
前方,有人在等自己。这一次见他之后,应该就可以不用分开了,他很期待。
以他的脚程,几十里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可那一天,他没有跟往常一样及时到达。
他在炎狼谷口遇到了一个熟人。
其实也不算是熟人,他们只是在前一天才第一次见面。那人的气势如同传说中的死神长镰,在第一个照面就不容分说地划破了他自认为完美的自我防护。哪怕两人只在一起喝过一次酒,他也不可能忘记那个人。
事实上,就算他们多见几次,也不能算是熟人。毕竟面前的已经不是人,而是尸体。
颜朗。
他的尸体静静呆在在炎狼谷口,薛藏雪的必经之路上,就像是上天安排一般,要让薛藏雪见到他最后的结局。
可笑的是,这也不能算是尸体,因为在薛藏雪面前的仅仅只有一颗头颅,像个在泥沼中滚过花球挂在树上。花瓣与草木的碎屑黏在颜朗的头发与胡须上,他的表情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自己会身首异处。
薛藏雪几乎在看到那颗被泥包裹的头颅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一种身在红尘却与世隔绝的刺骨寒冷深深刺进了薛无颜的灵魂。他不得不承认,看到颜朗头颅的时候,就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自己的死相会不会也是这样?
薛藏雪双脚一踮,跳了起来,身形轻盈飘逸,内心沉重无比。他轻轻取下了那颗头颅,与他相对。
“喂。”
“说好的不醉不归呢?”
“怎么一大把年纪还骗人呢。”
颜朗没有回话,也不可能回话。薛藏雪沉默了很久,伸手合上了颜朗的眼睛,他眼前有些恍惚。
如果继续走下去,这也会是自己的未来么?
在这种近乎魔怔的状态下,他打开水囊,将仅有的一点水倒在了外衫上,小心翼翼地擦去那人面颊上的泥,埋在了炎狼谷口那颗千年枫树下。
然后,继续前行。
前行,前方是哪里?
前方是灼烧灵魂的烈焰,滚烫而又无可奈何。
所以他才来到了烈焰城么?宿命还是逃不掉么?
漫城飘散的灰烬落在了薛藏雪的脸上,带着一点灼热感,让他倏地清醒过来。
薛藏雪发现自己走神了。
听梵的乌鸦嘴莫非要灵验?
怎么每次这种重要时刻都会遇到乌鸦嘴呢?下一次先把那些人的嘴用膏药贴上好了。
薛藏雪撕开了管若虚的伪装,下面是弗老大的脸。
“烈焰城主何在?”
弗晓的声音遥遥传出去,城主府的院墙开始碎裂,一点点坍塌。
“小子挺有胆。”
倒塌的院墙之后,一个拿着镰刀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
这个男人光看面容一点都不老,身体也很挺拔,唯一让他显得苍老的是两鬓的斑白。
这个人是在十年前就位于灵犀高手榜的前五,拿着荒炎鬼葬镰的男人。
“炎狼?!”
薛藏雪失声道。
他见过他,那个在炎浪海湾小酒家有一面之缘,但是留下了极为深刻印象的男人。
“看到你,我仿佛看见了从前的我,冷酷而不知情。”
“希望还能见到你,年轻人。”
“我叫颜朗。”
可是此刻,一股子违和感。
薛藏雪想。
如果有人跟他说当年那个男人是蜘蛛的话,他信,但要说面前这一个是蜘蛛,他不信。
那个男人的气息应该更为阴沉,克制,隐忍,像是蛰伏于网上多年盘算,只为诱敌深入,一击必杀的蜘蛛。
而非面前的这般,暴虐。
令薛藏雪感到不适的是,如果说镰刀跟当年的炎狼仅仅是配合关系,但当它握在现在面前这人手里,就是从属关系,镰刀的强势完完全全被压制住了。
“你竟然知道我?弗晓?不,你不是他。”
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薛藏雪。
“你也不是炎狼,也不一定是蜘蛛。”薛藏雪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哦?为何?”他问。
“不为何,我就是知道。”
“那你知道的可是有点多呢,”那个男人说,“不过那不重要,我只想问你,我邀请的人呢。”
“弗晓不是江湖人士,他没有理由来这里。”
男人轻飘飘地说,“他现在暂掌乌云城,这就是理由。你呢?是谁?为什么代替他来?你有这个资格?”
薛藏雪轻笑,放开了所有气息,碎琼跟他融为一体,冰冷无比的带着敌意的气息霸占了他面前的空地,公子无颜的声音带着他向来的自信。
“因为我觉得,乌云城只有我算是最有资格收到请柬的人啊,无奈你不发给我。”
男人听到他笑,莫名产生了焦躁感,又不知这种焦躁感从何而来。像是有灵魂再挣扎,他不得不镇压那不安的灵魂,强大而炙热的气息不由自主地从身体中涌出,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很强!
薛藏雪首当其中地感受到了那股气息,他甚至无意识地想摸一下无颜面具。这是多年前遇到劲敌的时候他习惯性的动作,可是他没有戴。
揉了揉眉心,薛藏雪扣紧了碎琼,强行对上了那一股气息,他只能承认:“托大了,你的邀请我接受起来也挺勉强的。”
男人挑眉,眉眼中狂傲不羁。
“蜘蛛十年前成名,我直到三年前才在高手榜上超过他,所以,我本来是有信心干掉他的。”薛藏雪苦笑,“可是现在,就算是我和真正的蜘蛛,也就是曾经的炎狼联手大概都不是你的对手。你的力量很像赤国的血脉之力,多年不见了。”
我如果认真点,能不能搏这一把?
于是灵犀高手榜第四位,公子无颜扯掉了他的第二层伪装。
竟然不是那张麦色皮肤棱角分明好看得人神共愤的俊美脸颊,而是一张白皙柔和的女人脸!
薛藏雪站在男人眼前,一脸疲惫,眼睛比弗晓和管若虚的眼睛都要大上许多,闪着琉璃般的五彩光华,眉毛较淡,唇红齿白,脸型颇为柔和,额头上有一道长疤一直延伸近发迹中。
这是公子无颜面具下的样子,也是众人从未见过的薛藏雪。
纵使是这样,他还是认得他!那道伤疤他太熟悉了,他曾在无数次微醺中想抚平它,他曾在峡谷中如同一个情窦初开少男亲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