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35)
白准瞳仁一缩,那人便对他温文而笑,用种宽容的目光看着白准,好像准备好了接受一切责难。
霍震烨心里就跟阴天落雨似的泛潮,一股一股冒上来。
“进来吧。”白准推开大门,先往里去。
大半夜,霍七少蹲在天井里烧煤球炉子,给屋里两人烧泡茶用的水。
他臭着张脸,一边用扇子狂扇炉火,一边偷听两人在屋里说些什么,大半夜的还叙什么旧!
“师弟的技艺真是精湛。”白黎看着满屋的纸扎,口吻满是欣慰。
“你既回来了,便该给师父上柱香。”
白黎摇摇头:“师父不会愿意看见我的,所以我来了,也没想打扰你。”
“你犯了门规。”白准皱眉看他,“你不该替宋福生夫妻扎纸人。”
白黎依旧是那付温吞模样,他垂下睫毛:“我告诉他们不要点眼,也告诉他们解决的的办法。”
宋福生确实是这么说的。
白准皱眉,那纸灵杀了四个人,三个罪有应得,一个是被反噬,可到底是白黎起的头。
白黎继续道:“是我的错,可那个母亲哭得很惨,我不忍心。”
白准凝目望他,良久才说:“宋瑛自愿献祭,虽没成怨灵,也要好好超度。”
“我已经超度过了,因果也是我担着。”白黎说完又笑,“我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能不能撑住七门,看你过得很好,明天我就出城。”
“你要去哪?”
“去乡下,我喜欢乡下,白事也办的热闹。”
霍震烨就在这时,端着茶托进来,给白黎一盏茶,给白准的是一杯热牛奶,里面还调了点蜂蜜:“太晚了,你喝茶睡不着。”
霍七少的口气当然是硬绑绑的。
白黎脸现讶色,他看看白准又看看霍震烨,白准本来没什么,被白黎目光一扫,耳朵尖微微有点红,白黎轻笑。
白准握着杯子,赶霍震烨走:“别打扰我跟你师伯说话。”
等霍震烨咬牙转身出门,白准才问:“那宋瑛的那张皮呢?”
“烧掉了。”白黎说,“在她灵前烧化,超度了。”他说着低头喝了口茶,嗬,真苦。
“你当年,为什么跟师父吵架?”
“我遇上一个我喜欢的人,想与她成亲,回来禀告师父,师父说七门都是孤寡命,别害了人家女孩子。”白黎越说越低声,“所以那个母亲求我,我不忍心。”
“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就算是你,我也不会留情。”白准一口把牛奶干了。
“好。”白黎扫一眼堂中鬼鬼崇崇踱来踱去的霍震烨,“阿准,我没能护住我的人,你要护住你的人。”
白准唇线一抿,没有作声。
直到洗漱去睡,霍震烨还臭着一张脸。
白准躺到床上,竹条点点木床:“怎么?你还想在这睡?”
霍震烨一骨碌钻进被子,也回他:“怎么?你能跟你师兄睡,我就能跟我师父睡。”
白准翻个身不理他,吹灯许久,霍震烨又问:“你要是实在担心,要不要跟着看看他去哪里?”
白准虽没回答,但霍震烨第二天一大早还是打电话给大头,白黎就住在三官堂路的后巷,让他看看有没有搬走。
大头打电话过来报告:“霍公子,是有个男人搬走,他还带了只棺材。”
第27章 两色锦
“棺材?”霍震烨把这个记下, 回去告诉白准。
大头又说:“霍公子,你能不能来捕房一趟啊?有桩案子大家想请你看一眼?”
“什么案子?”霍震烨一边夹着电话一边把钱给烟酒店的老板, 轻声说,“麻烦你再给我买点糖果巧克力来。”
这东西白准吃的尤其快。
烟酒店老板把钱收进柜台, 笑眯眯点头:“还是沙利文糖果公司是伐?”这种东西就只有霍先生天天买, 要不是他买,店里进货都少。
霍震烨点头, 一心二用听见大头说案子。
“死了两个裁缝。”
“命案之间相隔多久?”
“隔了一天。”上一个儿童走失案, 大头就牢牢记得霍震烨是怎么找线索的, 有相之处的案子,一定有什么关联。
“死法呢?”霍震烨目光一瞥,看见烟酒店小老板缩到柜台后。
他笑一笑转过身,背靠柜台, 从银烟盒里抖出支烟, 趁在外面, 吸上两口:“你继续说。”
“勒死的。”
霍震烨吸了一口,伸手掐掉香烟:“我这几天晚上都没空, 下午我去趟捕房。”晚上他要帮白准做纸扎法衣。
“好类。”
霍震烨说完挂掉电话, 穿过长巷, 回白家小楼。
弄堂里的孩子们看见他手里端着砂锅拎着纸包,全都凑过来,霍震烨笑一笑,弯弯腰,每个孩子在纸包里掏了一把糖。
“少拿点这个。”彩色玻璃纸包的糖, 白准最喜欢吃。
几个小孩子互相看看,笑着把透明水果糖再扔进纸包里去。
白准睡在床上,睡梦中他还听见屋外阿秀串的玻璃风铃声,“叮咚”一声脆响,再打个转,又“叮咚”一声。
天井墙根处摆了一溜花盆,红黄白绿,有的正是花季,有的还没打骨朵,全是霍震烨拿回来的,其中有一盆昙花,已经长了五六个花苞,眼看就要开了。
墙边还挂着个铁丝笼子,养了只白腰朱顶雀,它体形跟纸黄雀差不多,额间一撮红毛,胸口淡茜红色,腰间一圈松软白茸,在笼中啾啾鸣叫个不停。
自从它进了白家大门,小黄雀就绕着笼子飞,两足立在笼顶上,偶尔还会从天井中啣些叶子花瓣,扔进笼子里,讨好这只鸟。
但白腰朱顶完全不将小黄雀放在眼里,它初时还对这只金翅雀感过兴趣,可不论它如何鸣叫,金翅都不回复它。
它是只哑巴鸟,朱顶扭过脑袋,不理它了。
白准在梦里差点笑出声,笑意一绽,人就醒来了。
一醒先闻见香味,竹轮椅骨碌碌滚到厅中,桌上已经摆好砂锅,霍震烨卷着袖管在分筷子:“醒了?去洗漱,豆腐凉了就不好吃了。”
豆腐吸足了鲜汤,筷子轻轻一划就分成两半,舀起一口配刚蒸好的米饭,汤汁浸润下去,白准挖一勺子饭,往汤里浸一浸再吃,不知不觉吃掉小半碗。
霍震烨盖上锅盖,铁面无私:“不能再吃了。”
跟白准住了几天,他算是知道白七爷有多娇贵了,多吃一口就要撑着,少吃一口胃就疼,一天最多喝一瓶冰汽水,再多喝也要胃疼。
白准缓缓放下勺子,吃饱喝足,到天井里浇花消食。
“你师兄带着付棺材出城了。”
“知道了。”白准垂下眼睑,师兄做纸献慰万千亡魂,偏偏送不走他爱的人。
霍震烨又老老实实跟他请假:“我下午去趟捕房,晚上肯定回来陪你进庙。”
“我用你陪?”
“你是不用我陪,那不是说好了,咱们一起吃甜酒酿嘛。”
白准拎起花壶扭头浇花,霍震烨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出门,他拍拍肩头:“阿啾,过来。”
阿啾听不见,阿啾绕着笼子,阿啾把撕下来的月季花瓣送给朱顶。
霍震烨只好走过去,把阿啾握在手里:“走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对垂头丧气的小黄雀说:“要不然,给你再换一只暗绿绣眼?”
小黄雀跳到方向盘上用喙啄他的手背,霍震烨反手摸它一把:“真不要暗绿绣眼?那相思鸟也不错,红嘴绿毛,胸前也有一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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