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西江(10)
祁衍安沉默半晌,道:“我娶妻前,你不会娶妻,是这个意思?”
祁朔觉得祁衍安不太对劲,但也没细细琢磨那一丝古怪。他身为家仆,在主人成家后成家,无论怎么想也没什么错处。祁朔点点头,眼神如幼犬般澄澈天真,答道:“是。”
1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出自曹植《洛神赋》。
第13章
回璟祥斋的途中,祁朔抱着风筝紧紧跟在祁衍安身后。从前走在路上可从未如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过,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风筝磕着碰着了,那祁朔可给心疼了。
祁衍安但凡一回头就能看见他那副恨不得以身护风筝的模样,聚集在胸口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好笑地问:“人要紧还是风筝要紧?”
自己的战战兢兢过分谨慎被一眼看穿,祁朔被他这样一问更不好意思了起来,腼腆地笑了一下,抿了抿嘴。祁衍安看向他的嘴,不知为何,觉得他的嘴巴又红又艳,像涂了胭脂似的。
走了没一会儿,就看到招兵打擂。招兵是为军队征兵,打擂则是为了吸引更多血气方刚的青壮年。应征者的队列排起了长队,擂台前也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里里外外围了几圈。
擂台上的其中一人祁衍安是认识的,他是父亲的熟识聂晨风,聂将军的副官,连毅。祁正则不似其他当家做主的大家长,若是自己经商就只让孩子谈生意摸算盘,书香门第便只想着让孩子读书考功名,或者是武学世家便只打拳习武。祁正则在祁衍安的教养上颇有眼界,望子成才却不只是只走独木桥才成的才,所以祁衍安自小不仅学书画,还学骑射武艺。祁衍安学武时在武馆偶尔会遇上连毅,彼时连毅会去武馆挑一些好苗子培养,时不时会点一下祁衍安,还教他学长枪,算是祁衍安的半个师傅。
眼下,他的半个师傅在擂台上,对手显然是个憋不住的鲁莽小子,只一味猛攻,而连毅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出手前便摸清了他的路数,闪避得游刃有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而连毅还如同只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别说是流汗了,连呼吸都没乱。最后那人再没了力气,摆摆手认了输。
还没等连毅开口讯问台下是否还有新挑战者,祁衍安一溜烟的功夫就挤开人群上了台,飞眉入鬓,笑容似桃花灼灼,可眼神却像是野心勃勃争强好胜的小狼崽子:“师傅!”
一眨眼祁衍安就不见了踪影,再一出现就是在擂台上了,祁朔着急得很,他生怕祁衍安在比武的时候受伤,想挤进人群冲上前去阻止,口中还焦急地连连喊着,“少爷”。祁衍安听见了他的声音,回头朝他一笑,笑眼弯弯的,露出一对俏皮的虎牙。他朝祁朔做了一个口型,“放心”。
连毅笑眯眯地看着祁衍安,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祁衍安是狼崽子也好,小豹子也好,在他眼中都像是还没断奶的猫儿。连毅道:“你也想来比试比试?我年长你一轮,又是看着你长大的,该让你先。”
祁衍安勾起嘴角:“狄戎野蛮,上了战场可不问我们年纪大小。”
连毅看到了祁衍安眼中跃跃欲试的战意和男儿的血性,心道时间真是不饶人,这个粉雕玉琢瓷娃娃似的孩子竟也长这么大了。
刹那间,连毅变了眼色,眼底寒光一闪:“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讲长幼有序了。”
话音未落,连毅便如同一道迅疾的风朝祁衍安卷去,祁衍安曲膝向后一撤,仰面头微偏,连毅的手便擦着祁衍安的发梢落了空。
几缕碎发落在祁衍安的脸颊,玉面少年扯起一边嘴角,笑意更浓,也愈发美得惊心动魄:“师傅,得罪了。”
祁朔不懂武,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抱着风筝在台下踮起脚尖,目光焦急地追着祁衍安的身影。前面两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各举了一个小娃娃在肩上,小娃娃不谙世事也不知愁,奶声奶气地高声呼喊,“打他!打他!”,祁朔可是听得心惊肉跳,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暗暗祈祷,“别打少爷,别打少爷”,眼神一刻不离祁衍安。
台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交错,快得直令人眼花缭乱。黑色的是连毅,出手沉稳老辣。祁衍安便是白色的那个,身姿轻盈如白鸽。
忽的一阵风起,吹飞一树的桃花瓣,落英缤纷,如同在春日斜阳里下起了桃花雪。雪花落地,两人也在此刻默契地停了手。
祁衍安迎风而立,下摆上的水波纹在日光下泛起粼粼波光。他一拱手:“多谢师傅赐教。”
连毅的眼睛又重新眯成了一条细缝:“待祁先生允准你,再来找我。”
祁衍安苦笑:“还没说动他老人家呢,前几天刚为这个又和他拌了嘴……”
祁衍安压低了声音:“怪就怪聂将军向我父亲告状,讲了我偷偷报名的事。”
连毅道:“这事非同小可,岂能儿戏?就别埋怨聂将军告状……呃……告知祁先生了。”
祁衍安耳朵生了茧子似的,一脸痛苦:“师傅怎么也开始念叨我了?”说罢,便向人群中望去,直到看到了拼命朝自己挥手的祁朔,才展开舒心的笑容。
连毅抬腿踢了他一脚,打趣道:“老往那边看,有你媳妇啊?”
祁衍安的目光仍没离开那抹天青色的影儿:“……有个小傻子,怕他乱跑走丢了。”
连毅笑骂道:“快滚下去,还有别人要和我打呢。”
祁衍安下了台,祁朔立刻迎了上去,把他浑身上下细细打量,没发觉什么不妥,才轻呼一口气。
祁衍安笑他:“师傅有分寸,你且放心。他虽然看上去来势汹汹,却处处给我留了情面。我们确实是认真想比试比试,但却不是一定要争个输赢。”
祁朔眨了眨眼。祁衍安看他呆头呆脑的模样,轻轻地笑了。
少爷笑起来真好看。祁朔这样想着,不知怎么就没来由的不好意思起来。他的目光被落到祁衍安发间的一片粉白的桃花瓣吸引,出声提醒道:“少爷,有一片花瓣在您的头上。”
说完,还指了指。
“哦,”祁衍安闻言微微往祁朔的方向一偏,“你替我取下来。”
祁朔依他所言照做,指尖轻拈,桃花瓣就从祁衍安的发间到了自己手心。祁朔眼中有笑意,抿起唇来,温柔的弧度让人不禁想起春日的微风。
祁衍安的眼神又一次在祁朔的嘴巴上停留,愈发觉得祁朔嘴唇的颜色太艳了些,像是红果儿,只需轻轻一掐,就能挤出鲜嫩的汁水来。
“苏沅……阿沅!”
祁衍安还在惦记着祁朔的嘴巴,可祁朔却突然变了脸色,错愕地回头一望,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似的,猛地把头转了回来,加快了脚步,急急往前赶。
祁衍安回过头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洪水猛兽,只有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远处的一男一女,正在张望呼喊着什么。
“少爷……”祁朔的手无意识地拽住了祁衍安的袖子,咬了咬嘴唇,想要解释什么。
祁衍安一句话也没有问,捉住祁朔的手,带着他拐进了小巷。
第14章
自那天同连毅比试后,祁衍安往武馆跑得越发勤了。祁正则每每见到祁朔总要说上祁衍安几句,说祁衍安把战场当是好玩的地方只想逞英雄义气,又数落祁衍安不肯娶妻成家也对璟祥斋不上心,就快满十九了还像个孩子一样,祁朔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待祁正则说得乏了,再为他续上一杯不烫口的茶水。
不可避免的,祁衍安的衣服上也多了许多刮擦破口,他一股脑把衣服都丢给了祁朔,祁朔便在休息闲暇时缝补。璟祥斋的其他伙计看到祁朔缝衣裳,也开起了玩笑:“少东家可真行,付一分钱让你打两份工,连同绣娘的活儿也让你干了……哎,说起来府上不是有绣娘吗?”
祁朔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那人,老实地答:“少爷说不喜欢旁人碰他的衣服。我自小长在祁府,受祁家恩惠,哪怕没有工钱,这些也都是我应做的。”
对方哈哈大笑:“要不是看你是个男的,还以为是被当成童养媳养的,未来的少奶奶呢!”
又一人插话:“这么说还真是,要我们小朔是个姑娘,那和少东家可不就是青梅竹马,少东家凡事都这么护着我们小朔,那我们小朔以后可不就是要当少奶奶的!可惜小朔是个男儿身……”
“男儿身也好啊,以后不就是少东家的左膀右臂,不比当媳妇儿差,是吧,小朔?”
大家插科打诨了一会儿,话题很快就转到旁人身上了,祁朔埋着头继续穿针引线,可思绪仍停留在方才的话题上。祁衍安近来总是提及娶妻成家这类的事,让祁朔不禁也开始多想了。少奶奶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少爷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祁朔想了想从小到大祁衍安对于身边女子的态度,温婉可人的他只是彬彬有礼,刁蛮骄傲的他说不好相与,古灵精怪的他又觉得太过吵闹。祁朔竟怎么也想象不出少奶奶的模样。
祁朔从未揣度过祁衍安的心思。他们一向亲密无间,祁朔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往往哪里想不明白都会被祁衍安看破或是自己坦白。在两人间,猜测的经历是少有的。可这件事不同,主要原因自然是祁衍安对此敏感的态度,倘若询问,祁衍安大概又会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也盼着我早点娶个少奶奶回来?好让你也快些娶妻成家?”
祁朔同祁衍安相伴长大这么些年,祁衍安唯独在这件事上显得格外刻薄和反常。祁朔想不明白祁衍安为何对娶妻之事如此抗拒,他看别人家的少爷都是欢天喜地地娶大家闺秀回家的。祁朔还想不明白为何祁衍安会对他娶妻的事如此恼火,即使他成家了,那也不妨碍他在璟祥斋做工。虽然会搬离祁府,但也是可以常常见面的。可祁衍安的言下之意,却像是他就要抛下祁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