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88)
他一面想郁赦同他真的交心,一面又想让郁赦同郁幕诚继续水深火热老死不相往来。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当年那些龌龊同他无关了。
崇安帝久久不说话,郁赦突然想起了从探子那听来的郁幕诚说自己的一句话。
“贪心不足。”
如今看,贪心不足的到底是谁呢?
内殿中,两人都不再出声,足足静了一盏茶的时间。
崇安帝颓然倚靠在椅背上,“罢了,起来吧。”
崇安帝苦笑,“你这个脾气,到底是像谁呢?”
郁赦不接话,崇安帝自顾自道,“算了,朕倚重你,本也是因为喜欢你重情义……朕懂,有些事,你做不出来。”
崇安帝看向郁赦,眼神慈和,又莫名让人心惊肉跳,他轻声道,“你做不了的事,父皇帮你做。”
“为了你,也为了琼儿。”
郁赦暗暗吐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了身。
郁赦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既无法篡位,也没十足的把我扳倒郁幕诚。
所以他和钟宛只能借力打力,螳螂捕蝉,他想做黄雀,现在就必须要步步小心,做一些他原本绝不会做的事。
比如像方才一样,演一出对郁幕诚父子情深的戏。
“春光正好……”崇安帝低声道,“朕突然想出城走走了。”
郁赦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谨慎的没多话。
崇安帝继续道:“朕有许久许久,没去行宫住一住了。”
崇安帝感叹一笑,“京南的行宫,说起来还是当年郁王年轻时,替先帝修建的。”
“朕要去那边住一段日子……”崇安帝眼中杀机转瞬即逝,他喃喃道,“带着宣琼,带上宣璟,带上公主们,还有……还要带上安国长公主,带着朕为数不多的这几个亲人,去住一段日子。”
郁赦心头一紧,崇安帝是想将郁王留在京中,在京中动手,彻底了结了他。
筹谋数月,崇安帝和郁幕诚,终于要正式出手了。
崇安帝看向郁赦,眼中多了几分慈和,“好孩子,你放心,朕不丢下你在京中为难,你陪朕一起去,好不好?”
郁赦沉默片刻后点头,“好。”
崇安帝满意的点点头,他惨淡一笑,“你到现在还不肯叫朕一句父皇,朕又是如何待你的呢?怕你心软,怕你将来受人牵制,拖着这残躯给你清理前路,朕对你,算是尽心尽力了吧。”
郁赦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忍下了。
崇安帝看着自己如今最倚重的儿子,心中突然燃起了几分希冀,他动了动身子,“你要说什么?”
郁赦垂眸,还在犹豫,他有句要紧的话要说,但他再不懂看人眼色,也觉得在这父慈子孝的氛围下不太对。
崇安帝忍不住催促,“你说啊!”
郁赦纠结了片刻,重新跪了下来。
崇安帝枯瘦的手指发颤,期待的看着郁赦。
郁赦认真道,“皇上,去行宫的话,我得带着钟宛。”
崇安帝:“……”
郁赦也知道自己很败兴,但该说的话一定要说,“皇上知道,他离不得我,一去不知多久,我怕归远相思成疾,他那身子原本就不好,如果再因为思念我出了点别的岔子,我真就……”
崇安帝不耐烦,“行了行了知道了,带上他!”
郁赦叩头,“谢主隆恩。”
第92章 行刺
郁赦放心了, 给崇安帝行礼后就出宫去了。
崇安帝被郁赦气的够呛, 好半天了胸口还疼。
崇安帝的贴身太监进了内殿,一面跪下来收拾地上散落的书折一面笑道, “小王爷走的时候脸色还不错, 不像以前似得, 每次走时都阴沉着脸,挺难得。”
“他说什么朕依着什么, 他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崇安帝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道, “你说这孩子到底随了谁?朕明示暗示了多少次了,他好像真看不懂似得。”
老太监叹息, “这么些年, 小王爷从不同旁人亲近, 人情世故上……较旁人稍木讷了些,正常。”
“他那是木讷吗?子宥他方才不是没听懂朕的意思,这么要紧的时候,他不问问朕是如何打算的, 不问朕将来如何处置郁王, 头一个想的是得捎着钟宛。”崇安帝摇头, “难得,皇家竟真出了个情种,”
老太监笑道:“说起这来,奴才跟皇上说个笑话,前几天突然下了阵儿雨,春雨贵如油, 也没下多大,但咱们小王爷在内阁坐着不放心啊,钟少爷每日都来接他,小王爷怕钟少爷来早了,怕他没带伞,特意跟奴才们要了一把伞,让宫人送出去了。”
“钟少爷当时果然已经在宫外等着了,可外面的雨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钟少爷可能是怕用不上那伞了,特意从马车上下来,打着伞在雨中等。”
崇安帝失笑。
老太监忍俊不禁,“光等着也罢了,钟少爷还很不老实,凡是平日同小王爷不对付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他就转一转伞柄,炫耀展示一番,人家四殿下那日进宫面圣,走的时候本就不大痛快,跟钟少爷走了个对脸,莫名其妙的被钟少爷转了一脸的雨水,钟少爷还问四殿下,说你为什么不打伞?是不是不怕淋?你这脸莫不是不怕水的?把四殿下气的啊,差点跟钟少爷动了手。”
崇安帝撑不住笑出了声。
老太监笑道,“这样有趣的人,不怪小王爷喜欢,皇上以前不也很喜欢钟少爷吗?”
“是,那孩子从小就很讨人喜欢,当年……”崇安帝慢慢道,“在宁王宁王妃膝下,就将那小夫妻哄的十分疼他,朕原本也很是看重他的。”
老太监顿了下,咂摸了下这个“原本”,小心的转了口风,“不过钟少爷毕竟是个男子,小王爷这样喜爱他……也不大好。”
崇安帝出神道,“是不太好啊,可朕同子宥的父子之情刚刚修复了一些,不好在这个关头上做什么,再伤了情分。”
老太监谨慎安慰道,“没准也就是三五年的事?等两人年纪再大一些,总不能还这样如胶似漆的吧?”
崇安帝不置可否,“这不好说了,子宥这孩子一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万一就要磕死在这堵墙上呢?”
老太监感觉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息,不太敢接话了。
崇安帝唏嘘摇头,“为人父不容易啊,要替他拉拢阁臣,要替他料理郁王,还要替他处置这种小事。”
老太监听出了崇安帝的话外之音,硬着头皮道,“皇上,您是清楚小王爷那性子的,发起狂来六亲不认,您要是出手结果了钟少爷,奴才怕小王爷震怒之下,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来。”
崇安帝一笑,“你猜到哪儿去了,朕好好的杀钟宛做什么,朕只是要替我儿铺一铺以后的路罢了,他既要这大位,就会听话的。”
五日后,崇安帝辞别百官,带着皇室宗亲们,浩浩荡荡的出宫往行宫去了。
崇安帝将自己的儿女们都带着了,除却皇后外,没再带其他嫔妃。
钟宛坐在马车上,倚在软枕上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摇摇头小声道,“皇帝够心狠啊,后宫那么多人,一个也没捎着,好歹也是皇子的生母,他就不怕郁王抓了谁当人质吗?”
郁赦低头看书折,头也不抬道,“你以为谁都同我似得,去哪儿都要把你捆在身边。”
钟宛笑了下,把车帘放好,道,“我替你看看?”
皇帝不在京中,每日自有人往来于行宫与内阁之间传递书折,崇安帝没精神处理政务,索性全推给了郁赦,郁赦不想耽误事,从上了马车就在批复。
郁赦将一沓书折一分为二,分给了钟宛一半,问道,“皇帝方才同你说了几句话,问什么了?”
钟宛没说话,他拿起一支笔,在一封空白书折上写:问我,要不要带着从心和宣瑜。
郁赦皱眉,两人目光交汇,郁赦写道:他起疑心了?
钟宛摇头:说不好,我不信他不知道双胞胎不在京中了,故意问我一句,更像是在试探。
钟宛想了下又写:宣瑞被劫杀的消息还没传到京中来,他应当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把京中空出来。
郁赦沉默片刻,写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钟宛笑了下,把满是字迹的书折拿了起来,撕成碎片,一点点丢进了马车中的小香炉里。
两人继续看书折,钟宛看的比郁赦快,批复好后左顾右盼,小声道,“皇帝大概什么时候动手?”
郁赦沉默片刻摇头,“他没同我说,但……应该很快。”
钟宛叹口气,“我没去过行宫,还想好好玩几天呢。”
郁赦不太当回事,“将来让你住个够。”
钟宛笑了,“刚哪儿到哪儿啊小王爷,这就这么笃定将来能让我随便住行宫了?”
郁赦没说话,钟宛一心想跟郁赦腻歪,挨挨蹭蹭的凑到郁赦身边来,舒服的靠在郁赦肩膀上,畅想道,“这边的行宫就算了,太大了,我住不过来,将来真一切顺利,你替我修个小一点的吧,年轻的时候当行宫,过上几十年后当养老的别院,好不好?”
郁赦点头:“好。”
钟宛曲起长腿,把手搭在膝盖上,笑着问道,“到时候你陪不陪我?”
郁赦依旧点头,“陪。”
钟宛眯眼看着郁赦,突然觉得有些话不必再问了。
不知为何,钟宛就是笃定,从心担心的那些事永远不会发生。
他和郁赦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现在,不是为了将来渐行渐远形同陌路的。
一行人走了足足有一天,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行宫。
郁赦毫不避嫌,不许钟宛离开他身边半步,钟宛神情也很自然,好似两人本应如此一般。
崇安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也不敢说什么,一顿热热闹闹的晚宴之后,众人各自回自己的院落。
崇安帝留给郁赦的宫苑位置十分好,地方距主殿不远,却又足够幽静,郁赦和钟宛里外赏看了一番后回了内殿,屏退众人后,钟宛轻轻吐了一口气。
郁赦一笑,“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怎么?倒害怕了?”
钟宛摇摇头,“不是害怕……子宥,你今天时时刻刻牵着我,刚才还故意当着旁人的面要他们给我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是有什么深意?”
郁赦顿了下,“这会有什么深意?”
钟宛咬牙:“没什么深意你那么大声的跟宫人说,我睡前必沐浴,澡盆里要放花瓣,花瓣要新鲜,还只要大红色花瓣是什么意思?!巴不得别人都知道我矫情?我何时洗澡要花瓣了?!”
郁赦尴尬的转过身,没说话。
“你……”钟宛抿了抿嘴唇,问道,“你是不是担心,皇上会顺手结果了我?”
郁赦沉默片刻,“不无可能。”
钟宛坐在床上,挑眉,“所以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你睡在一起,你要让皇帝投鼠忌器,怕杀我时伤了你,是不是?”
“有备无患。”郁赦坐了下来,淡淡道,“皇帝对你一向很温和,别就这么被他糊弄了。”
钟宛道:“自然不会。”
“我只是突然有点担心别的事。”钟宛把手搭在郁赦腿上,在郁赦腿上写字。
“宣琼是被郁王连累了,皇上不想郁王将来摆弄新帝,又被你迷惑了,觉得你将来会对郁王心慈手软,所以索性弃了这枚棋子,那还有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