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38)
钟宛难耐的皱眉,尽力让自己想点别的,他咬着牙,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问:“你当年也是这么给我换衣裳的?”
钟宛感觉郁赦僵了下。
钟宛难以置信:“连着半个月啊,你……你这么自律的吗?”
郁赦没答话,他将钟宛汗湿的衣裳丢在一边,拉起被子替钟宛盖好,拿过干净的来,双手探进了被子里。
动作竟有几分娴熟。
钟宛抿了下嘴唇,闭着眼小声道:“我那会儿……老实吗?”
郁赦依旧没说话。
钟宛尽力忽略郁赦,拼命找话来讲,又结巴道:“那你给我擦身的时候……”
钟宛听郁赦在自己耳畔不耐道:“闭嘴!”
钟宛闭嘴了。
钟宛一时间有点冲动,要不要故意动一下?让郁赦摸到什么不该摸的……
算了算了。
郁赦也许会剁了自己。
片刻后,郁赦给钟宛换好了里衣,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摘了蒙在眼上的发带,长舒了一口气。
钟宛尽力装出不甚在意的样子,道:“谢、谢了。”
郁赦阴着脸,道,“无事,我走了。”
钟宛呆呆的,这就走了?
钟宛迷迷糊糊的,不忘道:“桌上的点心,你带去吧。”
郁赦怔了下,钟宛以为他误会了,忙道:“不是上次你退回来的,是我让从心新做的,还……应该还是热的。”
郁赦眸子一颤,拿起点心走了。
钟宛最终也没明白郁赦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郁赦心,海底针,太难琢磨了。
钟宛的病本就好了泰半,郁赦来的那日他连出了两场汗,彻底退了热,隔日就大好了。
身子好后,钟宛又开始记挂仍留在宣琼处的那张脉案。
记录着安国长公主是在太裕四十七年六月有孕的脉案。
把宣琼藏匿守陵人的事捅出去不难,毕竟那是三个喘气儿的大活人,宣琼抵赖不得,脉案就不同了,随手放在哪儿都有可能,只要宣琼咬死了不承认,就拿他没法子,同样的法子是走不通了。
钟宛周转数日,寻到了一个史老太傅留给他的人,前朝的起居令史,汤铭。
汤铭曾经也是史老太傅的门生,算起来还是钟宛的同门师兄,只是汤铭致仕多年,钟宛在之前根本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个师兄。
钟宛查过后才知道,汤铭给先帝做了十二年的起居令史,今上继位后,汤铭十分知趣的辞了官,消失在人前了。
汤铭无妻无子,不同任何故人来往,要找他费钟宛好一番功夫,最后还是让林思帮忙,才查探到汤铭如今住在京郊的一个庄子上养老。
钟宛没敢耽搁,当日出了城,赶了半日的路寻了过去。
连日来钟宛吃了不少闭门羹,钟宛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不想这次到了汤铭庄子上,刚刚报上名就被客客气气的请进了府。
汤铭本人也并非钟宛料想一般的出世孤僻,反而有几分梅妻鹤子的怡然自适,他今年已有六十,但十分精神,见了钟宛笑吟吟的:“是归远吧?”
钟宛忙答应着,不敢以师弟自称,跪下行晚辈礼,汤铭笑着扶了钟宛起来,将人请进了内室。
“几次听老师说起过你,早就有心结交一二,只是我不便多露面。”汤铭亲自给钟宛烹茶,“请。”
钟宛跪坐下来,寒暄了几句。
汤铭温言道:“你来见我,应该是有事要问吧?”
虽然是自己的亲师兄,也是史老太傅留给他的人,但两人不过第一次见,钟宛并不敢全然信任他,钟宛想了下,先问了件不咸不淡的事:“想问问师兄,安国长公主,可好相与?”
汤铭不解:“这话怎么讲?”
“实不相瞒。”钟宛道,“我有一棘手的事,自己料理不得,想借一借安国长公主的手。”
汤铭静了片刻,一笑:“好不好相与,要看是什么事。”
汤铭似是看出了钟宛的拘谨,慢慢道:“安国长公主是今上的胞妹,是今上唯一的手足,又有郁王爷这个驸马,算上前朝,没有比她更尊贵更有权势的公主了,这样的人,自然不是好摆弄的,更别提……”
汤铭声音低了几分,一笑:“更别提,她还替今上养着一个皇子呢。”
钟宛脸色骤变。
汤铭安抚的看了钟宛一眼,温言道:“师弟不必慌张,老师临走前既然托付过我,我自然不会同你遮遮掩掩,有些事……是我做起居令时就知道的,有些事是老师走前告诉我的,如今你想知道什么,师兄我知无不言。”
钟宛多日来探访故人,头一次遇见个这么敞亮的,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想了想,还是不敢多言,反问道:“师、师兄方才说安国长公主替今上养着一个皇子,这……还请细说。”
汤铭深深的看了钟宛一眼,不言而喻:你不信任我。
钟宛装没看出来,事关郁赦,他不能不谨慎。
汤铭并不在意,一边烹茶一边道:“这话还要从前朝说起……”
“今上做皇子那会儿,长子次子接连夭折,好不容易保住的三子也十分孱弱,风一吹就能倒,太医都说养不大,先帝当日很替今上担忧,怕他没子孙缘,那会儿先帝心生疑虑,迟迟没立今上为太子,也是考虑过此事。”
钟宛一愣,这个倒是头一次听说。
“今上当时已三十有四了,膝下只有一个病怏怏的儿子,先帝替他着急,今上自己也急,那个孩子……”汤铭顿了下,道,“就是那会儿有的。”
“那个孩子的生母是谁,我并不知晓,只是猜测……她身份应当是有些特殊的。”汤铭抬头看向钟宛,“你知道是谁吗?”
钟宛摇头:“不知,确实不知!不是我不肯说。”
汤铭笑笑:“无妨,师弟先听我说……师弟想一下,先不说其他,你若是先帝,三十几岁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可能是男胎的孩子,你要不要?”
钟宛皱眉,点头。
“但是,怎么要呢?”煮的水烧开了,汤铭熄了火,“孩子的生母既不能见人,就得给他找个能见人的出身,今上信不过别人,这不……就想到了自己的亲妹妹。”
钟宛低声道:“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今上若很看重这个孩子,就算不能让他的生母见光,把他记在随意哪个妃嫔名下就是了,为什么……”
“这话要分两下说了。”汤铭慢慢道,“其一,当日就已有传闻,说二皇子……就是今上,留不下孩子,今上自己大约也信了,所以不敢再留在自己名下,自然,神神鬼鬼的事,这有点牵强了,最重要的是……”
汤铭给钟宛沏了一盏茶,道:“今上当日已有了争储之心,今上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他这是在为将来打算。”
钟宛接过茶盏,皱眉:“安国长公主当时已经嫁给郁王爷了,郁王府就是他的助力,还要打算什么?”
“不,今上当时虽还不是太子,但已有了十成十的把握,他要打算的早已不是如何拉拢郁王府,而是……”汤铭低声道,“如何在将来将这个异姓王位收回来。”
汤铭一摊手:“师弟通今博古,自然知道,异姓王都是于国本动荡皇权不稳时受封的,一旦皇帝站稳了脚跟,头一样要紧事不就是杀功臣吗?老郁王爷和现在的郁王爷都是聪明人,能将王位保全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钟宛眸子里闪过一抹阴霾,咬牙:“郁王爷又不是傻的,他……”
“郁王爷当然不傻,但他早在数年前就已娶了安国长公主,全数身家早已压在了二皇子……不,今上身上,他这会儿已然走不得了。”汤铭一笑,“这,就是皇帝。”
汤铭又道:“自然,今上行事和缓,就在那一年,赐了郁王爷两个贵妾。”
钟宛回想这些年同崇安帝相处的过往,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钟宛低声道:“郁王爷被今上摆了这一道,心里不一定不恨,这些年……或许早有了自己的计划。”
“自然。”汤铭点头,“但他们会一直君臣和睦下去,只要……”
钟宛咬牙:“只要郁赦这颗让他们彼此制衡的棋子还活着。”
汤铭看着钟宛的脸色,沉默片刻笑了下,“师弟这样……我可不敢往下说了。”
钟宛收敛神色,低头道:“师兄请说。”
“师弟问的是安国长公主,我还是说公主罢。”汤铭缓缓道,“前事你已知晓,必然明白,安国长公主的立场十分尴尬,但安国长公主出身皇族,应当早就清楚,父兄为大,自己一辈子都是要以皇权为先的,所以今上让她认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安国长公主虽不十分甘愿,也顺从了今上的意思,毕竟……那会儿她刚没了自己的孩子,且太医说过,她不会再有孕了。”
钟宛低声道:“我少时曾同郁赦相伴过半年,看得出……安国长公主是真心疼爱他的。”
“疼爱?”汤铭摇头一笑,道,“那会儿师兄我已辞官多年了,具体如何,就不敢说了,但是后来老师同我说过一事,师弟要听吗?”
钟宛道:“自然,师兄请说。”
汤铭道:“传闻,郁小王爷是在六年前突然转了性的,师弟可知因为什么?”
钟宛摇头:“不清楚,我当日已去黔安了,只是猜测他应该是那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汤铭问:“为什么知晓?”
钟宛愣了,“这……他去查探的吧。”
汤铭又问:“那郁小王爷为什么突然要查探呢?”
钟宛答不出了。
汤铭叹气:“这是老师同我说的,老师说,当日其实是安国长公主不知为何,突然一连数日不见郁小王爷,后来勉强见了……竟一言不合,当头扇了郁小王爷一巴掌,还一连几日,罚他跪在堂前。”
钟宛哑然,不可置信:“长公主罚郁赦?为什么?”
汤铭叹气:“因为有人告诉长公主,当年她怀的那个孩子,不是因她身子不好没保住,而是今上设计,害她流了产。”
咔嚓一声,钟宛生生攥碎了手中茶盏。
碎瓷扎进掌心,钟宛闭上眼,血顺着他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
子宥……
汤铭吓了一跳,忙要替钟宛包扎,钟宛将牙关咬的死紧,半晌道:“无妨,请师兄细说。”
汤铭唏嘘:“长公主之前那样溺爱郁小王爷,骤然如此,郁小王爷必然惶恐必然不解,自他出世,关于身世的谣言就没停过,郁小王爷也想到了这个,他……就要查个明白。”
钟宛深吸一口气,脸色青白:“长公主的孩子,当真是……”
汤铭倒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最毒的是,这一切只是有心人设的局,长公主的孩子确实是她自己不慎没了的,但当安国长公主终于查清楚想明白的时候……纸已经保不住火了,郁小王爷……全都知道了。”
钟宛攥着手中的碎瓷,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钟宛默默忍着,过了许久才缓了过来。
离开庄子的时候,钟宛心中一动,突然问汤铭:“师兄告知我的前事,事事绕着子宥,好像知道我是为他而来一般,师兄……怎么能这么清楚我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