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221)
为了充分的彰显威严,江户外屯驻的亲兵甚至特意休息了一日, 等到四面调来的精兵列逐次赶到,才在城郊列开了阵势。武装行军是最考验军队素质的,为了展现肌肉弹压四方,将军甚至派出了他手下最可以信任的心腹统御兵阵,不惜代价提高速度,争取在一日内抵达城墙下,并迅速修建共事防备炮击——这样强度的高速行军与作战,这种令行禁止的军事素质,唯有世间一等一的精兵才能做到;诸位强藩大名只要看一眼军阵的秩序,立刻就能明白自己与幕府之间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会乖乖低下头去,尊重将军的尊严。
理论上说,这个安排其实是没有问题的。大量的修筑工事及高速的兵力转移,的确是应对火器轰炸的不二法门,至少也可以大大的降低损失。但很可惜,很可惜,或许是大安高祖皇帝与太宗皇帝因祭祀而感到了欣悦,又或许是世界上真有国运这种玄妙莫测的东西;在幕府全力调动军队的当日,天象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当日卯时二刻,冬至以来长久平静的神奈川外,忽然刮起了强劲的东风。借此浩荡东风,驻留于神奈川外的兴献皇后号率护卫舰扬帆起航,沿着海岸蜿蜒而上,隐没于海外茫茫云气之内,渺渺然不知所踪。
到了深夜子时,坐守于江户的将军终于知道了黑船的行迹。那时他正坐在天守中与家老商议要紧的战务,恍惚之间却听到窗外巨响阵阵,仿佛是雷暴在头顶滚动。惊骇的贵人们推开了窗子,看到远处有耀眼夺目的光焰从天而降,仿佛是在漆黑的云层中开了一朵妖冶而绚烂的红莲花。
原来水手们所说的“地狱业火”,就是这么个样子!
虽然相隔数十上百公里,那些闪耀的焰火仍然灼灼可辨,甚至照亮了将军那张苍白的脸。他注目良久,一言不发。倒是旁观的家老忧心忡忡的开口:
“是黑船又在炮击海岸吗?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是在炫示武力,试图阻击我们的队伍吧。”高僧酒井氏出声安慰:“但没有关系,将军已经下达过命令,让行军的队伍随时注意‘火箭’,即使遭遇了炮击,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他们只是在浪费力量而已。”
将军缓缓点头,盘膝而坐,任由窗外跳跃的光芒在脸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影子;虽然变起突然,城中又有了惊哗与骚乱。但将军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定定的注视着窗外。
这是东瀛传统中至为推崇的素质,所谓“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以拜上将军”,越是在这样焦躁急迫千钧一发的时候,上位者越是要表现出这种呆若木鸡的定力;平乱也好,护卫也罢,一切大事都有忠心耿耿的手下全权负责;身为主掌一切的“天下人”,将军此时的任务就是要不动声色的守在这里,像钉子一样钉住天守阁,钉住江户城,钉住黑夜中一切惶恐不安或心怀叵测的力量——只要将军在,幕府就在;只要幕府在,跳梁小丑又何足道哉呢?
再说了,将军也不是单纯的发呆,他自有深沉的谋算。
“等吧,不必慌乱。”上位者平静的出声:“等消耗完了这些中国人的‘火箭’,就是我们反攻的时候。”
《易经》云,亢龙有悔。这样强盛浩大无可匹敌的力量,难道是可以持久的吗?强绝的攻击必然会有惊人的损耗,远道而来的外邦人又能损耗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见解非常精深,非常高明,令阁中诸位贵人心悦诚服,于是恐慌焦躁的情绪亦为之一定。为了贯彻将军这处之泰然安定人心的方略,向随行传达命令的武士展示高层的从容不迫;高僧酒井氏甚至自告奋勇,从密格中取来了从中国走私来的茶具,为诸位贵人现场演示茶道,姑且打发这轰鸣阵阵的漫漫长夜。
这种烹茶待客的茶道技艺传承自百余年前的禅僧,专用于消磨山居清修时枯寂无味的时光,所以工序琐碎繁杂,分茶烹煮茶的流程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也正因如此,当酒井氏将沸腾的茶水逐次注入茶杯之后,阁中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外面的炮击怎么还没有停?!
依照茶道的规矩,在禅僧分发茶水之后,应该借着火光屏息凝神的欣赏水中茶叶舒展的姿态,才华横溢者还要即兴吟咏小令。但现在所有人都没有这个心思了,大家只能呆呆跪坐在榻榻米上,静静聆听着耳边此起彼伏近乎于永无休止的炮声,只觉得心脏都要随隆隆炮响而跳动收缩,乃至从喉咙中跳跃而出;不仅如此,部分嗅觉灵敏的贵人还闻到了从窗外灌入的怪异气味——腥臭、刺激,极为呛鼻;这是某些高度易燃的有机物被高温分解后挥发出的有毒物质,尽管在场没有人拥有分辨的能力,但仍然本能的感到了恶心。
忽然,漆黑而朦胧的黑夜被一道明亮而灼热的火光照亮了;众人本能的回转头去,看到了窗外亮的像是太阳的焰火——远处的黑影被彻底点燃,成为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
“那是——”家老嘶声开口:“那是城外的森林!”
没有人再说话了。大家都非常清楚,江户城北依山傍水,有大量茂密的森林。而依照原先的条例,从远处调来的精兵正要沿着河水边的森林行军,以此来抵御从天而降的袭击。
——可现在,居然连那些参天古木也被点燃了!
殿阁内陷入了寂静的恐怖之中,所有人只能呆呆望向远处肆虐的火光,看到扭曲高耸的黑影在烈焰中挣扎着坍塌,仿佛是壁画中鬼魂于地狱受刑的诸般造像,迥非人间可见的诡谲情形——但这是不应该的,这是不应该的呀!城北的森林明明有河水掩护,怎么会无法抵御火焰的灼烧?要知道,这条河流宽阔清澈,是城中取之不竭的重要水源……
——不对!
将军的面色骤然变化了;刹那间兴起的恐惧过于剧烈,以至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为亦随之破裂;他迅即站起,厉声开口:
“取一碗水来!”
天守阁下就有从河道中引来的活水,所以不到片刻功夫,随侍的下人就抬了满满一铁缸的清水来——喔,已经不能说是清水了,在殿阁熊熊火光照耀之下,铁缸内的清水晃荡不休,居然渐渐浮起了一层五色斑斓的油脂。
刚打的河水为什么会浮出油脂?这又是什么东西的油脂?
将军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下人取来长勺,在铁缸中反复打捞;翻找片刻以后,他们捞起了一块被烧得只剩半截的木牌,上面的红漆依然醒目。这是幕府发给精锐旗本武士的铭牌,他们原本应该受命引导部队,指示驻扎的方位。
阁内的贵人们脸色惨白,面面相觑,看到彼此脸上冷汗涔涔,肌肉扭曲抽搐,几乎不似活物。但事已至此,困守城内的幕府却全然无可奈何,只能让下人们继续去取水。而一缸一缸的河水被接连搬运到楼上,打捞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可怕了。以酒井氏的记录,捞出的有烧焦的头发、断裂枯黑不可分辨来历的骨骼、破碎的兵刃,以及某些半透明的长方形的甲壳状碎片。家老让武士捻起了碎片仔细辨别,但直到闻到了碎片上某种煮熟的蛋白质的气味,才终于认清楚某个恐怖的现实:
“这是人的指甲?”
活人的指甲怎么会平白脱落?将军再也抵受不住,终于晃了一晃,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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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这无大不大的动静是骗不了人的。虽然幕府已经竭力控制局势,但到了天色熹微要烧水做饭的时候,城中的百姓仍然迅速意识到了将军调遣来的所谓“十万精兵”的真正去向,并立刻遭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虽然所谓“黑船来航”,前后也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但这短短半个多月的停留,却几乎为东瀛此后数百年的怪谈创作提供了数之不尽的素材。
其中,某些怪谈被认为有真实的史料价值,或者基于可靠的见闻而改编——譬如在某些怪谈中,当地的渔夫不时会捕捉到哭泣不止的怪鱼,剖开肚子后在鱼腹中找到了无法被消化的活人指甲;江户河边洗衣服的妇人也绝不能触怒怨鬼,否则衣服会越洗越脏,甚至泛起乌黑、恶臭、腥气扑鼻的液体——大量血液与油脂不充分燃烧后残余的液体。这些怪谈数百年源远流长,衍生出的二次创作不计其数;即使时过境迁,依然能一窥当时所经受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