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75)
若说以前,麟国因为有宁长青,对秦国还算有些威胁,如今这威胁便不存在了。
南面有李九良和白启明暂时牵制齐骋,只要秦国把握机会,掌控北面局势,一切便都好办了。
留异越思量越觉得甚有道理,心情豁然开朗。
季麟老弟果然神机妙算,也端的果敢狠辣。
虽然代价有些重,但幸而有朱雀那小子在,调养些日子伤便会好很多的。
反正如今局势对秦甚好,他也不用过多操心,安心养伤便好,这边有他留异在,一切自会照顾妥当。
“拿纸笔来。”留异心情大好,挥笔便给江季麟写了封信,字句间把宁长青的惨样描述的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更是把麟国如今表面上气焰正旺内里千疮百孔的形势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这样一来,那个总也闲不住的人便能安心将养些日子。
乐哉乐哉。
就是这画卷一事不太好办,传遍了大江南北后恐怕生出许多不便。
但若是秦国拿了这大好河山,这个问题便算不得问题了。
留异写完了信,搁了纸笔,摸着蓄了没多长的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81章 此情,无关风月(10)
连着赶了一夜半日的路后,江季麟和朱雀的路程搁浅在了亳州,前方战事传来消息,陈霸先兵败暁巩城外,被麟军活捉。
暁巩城与亳州相距百里,如今暁巩城岌岌可危,一旦被攻破,亳州必然也危在旦夕,暁巩城周围的村落流民为避战火,纷纷涌向亳州城,大乱了亳州城的秩序,故而亳州接纳了两日流民后便关了亳州北边城门。
而为了城内百姓安危,暂停了北上的路,封城待战。
江季麟远远看着城门口层层的兵卫,抬手拢了下头上的斗笠。
“似乎出城有些困难?”朱雀皱眉,心里却很高兴,“要不找间客栈您先休息半日,晚上再做打算?”
“……闯过去很容易。”江季麟只沉默了一会便低声开了口。
朱雀忙摇头不赞同:“您的伤还没好,这样很危险而且极容易暴露。”
“我还好,他的伤不能再拖了,今日再赶半日路便能到麟国军营。”江季麟环顾了四周几眼,“看到那列被拦住的车队了吗?运的应该是大米,伺机掀了那粮车造成混乱,再从角门突击出城。”
朱雀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和反对,江季麟的话音刚落,身形便已经闪了出来。
他无暇再想,忙提步追上。
北门很快便陷入了骚乱。
两人与城门的官兵纠缠了一会,还是顺利地出了城。
到了城外十里的密林中,朱雀才死死拉住江季麟给他包扎撕裂的伤口。
他面无表情地剪开江季麟被血浸湿的衣袍,撒药的动作有些大幅度,力道却仍旧轻柔。
江季麟忍不住逗他:“生气了?”
“怎么敢?”
江季麟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朱雀竟然还会呛人?
奇事!
朱雀这才后知后觉,又是惊诧又是后怕,小心翼翼看了眼江季麟:“主上……属下……属下……”
江季麟不再逗他:“好了,我没怪责你。方才的事,我有一定的胜算才敢做,你不用这般担心。”
“……属下知道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暁巩城被攻下来之前,齐国会从简立后。”江季麟站起身,拢好了衣服,颇有些嫌弃地看了眼一路沾了许多风尘又沾了血迹的衣袍,“再不快些到麟国军营,我便要被这身衣服恶心死了。”
朱雀晓得他不过是想让自己更安心些才打趣说这些话,心里又酸又甜,说不清滋味。
“……立后?为何?”他终于还是问了一个他毫不关心毫不在意的问题。
“陈霸先落到宁长青手里,对齐清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也是个很大的损失,所以娶了其女,速速立后对可使得陈霸先彻底效忠,即便身死……自然也心甘情愿。”江季麟摩挲着指尖,“但是我这两日赶路,没和留异联络,一些事情并不清楚,所以并不十分确定。”
朱雀安静听着,微微抬眼,看着江季麟露出的一半的下颌。
“不说了,赶路吧!”江季麟抬头看了天色。
“是。”
……………………………………………
暁巩城外,麟国军营。
“将军用药了?”
“用了,自徐上将来了后,与将军密谈了一夜,将军便用了药。”军医答了徐清的问话,面色带着些欣慰,“将军总算按时吃了药,要是再像前几日那般,也不知这病情要拖到什么地步。”
徐清点着头,长袖下的手指攒了攒,掌心的薄纸浸了些微薄的汗渍。
恐怕都是因着那人。
“这些事,请您务必帮我查的一清二楚。”
宁长青的话语依旧回荡在他耳边——方才宁长青突然要见他,让他心里惶惶。这几日因着自己总是说些宁长青不爱听的话,别说召见,宁长青连听他的名字都不想听,甚为厌烦自己,故而这突然的召见,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而出乎意料的是,宁长青见他,是想让他查一件事情。
他一改这几日的暴戾,诚诚恳恳地说着“请您”二字,让徐清心里感触复杂。
而他让自己查的这件事……
徐清又紧了紧手指。
他早就该料到,这个所谓的秦国使臣,真正的身份。
齐国两大世家之一家主,已叛国罪被论斩的江铭!
世间不会有那般相像的两人,他早该料到!
从白启明对此人的态度,到此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倨傲,还有远高于常人的谋略和剑术,此间种种,他早就该料到——
这个秦国使臣,便是江铭!
这其中的辛秘已经无从查究,宁长青让他探查的也不是这一桩,事实上,看宁长青对此人的态度便可料到,此人就是江铭这件事十有八九宁长青是知道的。
江铭,江铭……麟国……江季麟……
惊才艳艳,一己之力颠覆秦国政权的江季麟……
徐清心里悸动异常。
什么秦国使者!
一切都有了一条清晰的走向——既然他就是江季麟,也是江铭,是秦国一手遮天的人,且不论此时秦国朝堂上那个“江季麟”是谁,总之,留异绝不会让其置身于那般的险境,中剑落河而死!
若是自己一早就知道这个所谓的使者便是江季麟,这场可笑的戏早一眼看透!
何苦让将军被这般蒙蔽到了此刻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看来,徐小水应该也是知道此人身份,才顶着将军那一身戾气把此间种种剖析开来,将军才能拨开这团迷雾看清些事实。
当然,也不排除地牢里那个奄奄一息的陈霸先。
酷刑折磨了两日也没问出个什么,按照陈霸先的性格,若是他真策划了那场刺杀,在落入宁长青手中后定然会痛快甚至畅快地讲出来。
所幸,将军总算是走出了这自暴自弃的泥沼,否则也不会让自己来查这件事。
至于这件事从何查起……徐清眯起眼来。
如今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成气候的不多,他总会有办法查出来。
说起来,若这桩刺杀当真是江季麟一手置办,这桩事他可做的不怎么样周密——遗漏下的人证物证太多!
而此时……唯一让徐清很感兴趣的是,宁长青对江季麟的态度。
从前几日来看,两人之间那些暗潮——不,准确的说是宁长青对江季麟那些暗潮,被徐清清清楚楚看在眼底。
他为他癫狂,为他醉生梦死,为他暴虐独断,为他嗜血屠城,为他不顾一切。
而当他隐隐察觉到事情背后的真相后,又开始按时用药,调养身体。
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还是为着那人可能没有死?
徐清看不透。
他独独知道的是,古人所云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放在宁长青身上,便成了“生也江季麟,死也江季麟”。
徐清长叹了一声。
“按时吃药便是喜事一桩,我这几日会有些忙,可能会需要出城远行,你照顾好将军的身体,必要时给我传信,不过有徐上将在,关于将军身体状况的任何消息务必告知徐上将个一清二楚。”
“下官晓得。”
徐清微点了点头,松开了紧紧攒在一起的手指。
而就在徐清刚刚离开的下午,与麟军隔河而驻军的秦国,突然倒戈相向,大军直导麟国主营!
对友军毫无涉防的麟军节节败退,伤残严重!
局势,一朝之内,翻天覆地!
………………………………………
“很好很好!”留异读着军报,击掌而笑,“传令下去,今夜摆宴,犒劳众将士!”
“是!”
“此次一役,宁长青被我军困在郡下,地势低矮,只要我军以收紧夹逼之势缩小包围圈,必大伤麟军元气!”留异拍着桌,环顾四周将领,侃侃而谈,“这么肥的一块肉,咱们可不能让周国先抢了去!”
“将军英明!”
“就是咱们如今突然对友军倒戈相向,名声上总有些受损,该是想个好借口掩盖掩盖。”一副将面带忧色,“否则白白损了咱们的名声。”
留异微微沉吟,正思索间,门口小兵来报,俯身贴着耳朵咬了几句话。
留异面上神色一惊又是一喜,挥手屏退众人:“都暂且散了去,晚上摆宴,奏陕乐!”
陕乐,乃是秦国国乐。
众将领命退了下去,留异站起身,整了整衣角,微微鞠腰对着门口站着。
一道身影很快便进了留异的视野。
染了风尘显得很是灰败的长袍在男子身上显得略有些空荡,男子进了门,抬手掀了斗笠,扔在一边。
他白玉的面庞上沾着汗渍和灰尘,原本黑亮的发丝乱遭遭打了结,一眼看上去有些毛糙。
这般模样,显得颇为狼狈,与绝色的面容分外不协。
留异大惊失色,忙上前两步,正待要细问两句,一道掌风却迎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避开,仓皇退了两步,待立稳了脚下步伐,才怔然地看着江季麟:“大人?”
江季麟仍是举着掌,面无表情地看着留异:“谁让你发兵的!擅做决定,置我于无视,你好大的胆子!”
“我寄了信给大人您,我以为您收到了。”留异一时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侧眸询问地看向紧随江季麟进来的朱雀,“这……您怎么突然来了,如今局势混乱,处处流民四窜,刀剑无眼,您身上还有伤……”
“闭嘴!退兵!立即退兵!”江季麟有些焦躁地上前,那一掌对着留异狠狠挥了过来,指尖微微发着颤,“你竟然擅作主张,先斩后奏!”
掌结结实实落在留异的肩上,他没有反抗,被江季麟打的浑身一颤,吐出一口血来。
“主上息怒!”朱雀面色一变,忙上前跪在江季麟脚边,“主上如今不可轻易调动内力。”
江季麟喘着粗气,额上见了两滴冷汗,冷眼看着留异:“你为何要出兵攻麟!”
他方才入了城才晓得,麟军突遇秦国倒戈,毫无防备,节节败溃,攻下的几座城池都落了秦国的手,被秦国大军赶到了郡下地势低矮处,若是围着兵马射箭落石,整个麟军就是不全军覆没也得元气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