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25)
这条路他踩过无数遍,如今走着走着,却想起了那夜钟攸踩着木屐赶来的模样,如此清晰又温柔。发丝的柔软从掌心直达心底,让他缴械匍匐。
胸口的烦闷让人不知如何表达,时御有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却唯独没有为一个人的温柔而失眠过。他压着自家矮石墙的外沿地,一圈一圈走,在夜色深处,既无人窥探,也无人打扰。
年轻的侧脸冷漠,他靠在院檐下,第二次抱怨这夜真长。第一次是蹲在钟攸的院门外,不知所求,愣到天明。这一次是靠在自己院外,清楚渴求,久等天明。
只要天一亮,就能再见面。不论其中是什么在阻碍,时御都不会停下。他只想要钟攸,这没什么不敢承认,他比谁都明白,自己脖子上的锁链被自己栓在了何处。
钟攸。
时御默念一遍,又默念一遍,一直念到东际朦胧,天色泛蓝。
苏舟起了个大早,背了他的书袋就要去篱笆院。但今日家里没人,稻儿无人看,他就得再抱一个苏稻。胖小子才学走路,还是爱说咿咿呀呀的时候,苏舟就一边抱着他出门,一边由着他拽自己头发。
路过时御家矮墙时苏舟本都跑过了,又蹬蹬蹬的倒回来,惊声道:“六哥,你打这儿修仙呢?”
时御过去将苏稻拎起来,放在肩头脖颈,照苏舟后边踢了一脚,“下回出门早点,上学赶着些。”
苏舟蹦跳开,又蹭回来,道:“平日我可比这儿还晚,先生说要睡足了再去!你起这早,你站门口干什么?”
“观天象。”时御按了把他的脑袋,“看路好好走。”
两人一道到了篱笆院,钟攸正在院里边给月见草浇水。他今日换了件藕色的长衫,站篱笆霜色间看着很舒服。但时御觉得他未睡好,眼底下有点青。
钟攸一见苏舟,先露了笑,目光越过时御到了苏稻身上,“好久不见稻儿了。”
苏稻露出小米牙,啊啊的叫钟攸,见到他有些兴奋,骑在时御脖子上扭动,揪着时御的发。时御倒也不觉疼,带着苏稻的小手臂,在院里转了一圈。苏稻张着手,咯咯笑不停。
钟攸见他神情竟是少有的温柔暖和,不禁想起蒙辰说过,时寡妇掉过一个孩子,那会儿已经给起名叫谌儿了。
“六哥就是偏心。”苏舟在一旁背手看着,道:“总是对小的好,师兄们都说我小的那会儿他也让骑在脖子上。”又叹息道:“我觉得我这会儿也不大啊,还能再骑一次。”
“留你六哥一条命吧。”钟攸笑,“厨房里温了梨汤,去喝上一碗。”苏舟登时抛了他书袋,就跑向厨房,也顾不得要不要再骑六哥脖子这个问题。钟攸在后又喊了声,“给你六哥也带一碗。”
那边时御扫过来一眼,钟攸正偏着头,没和他撞着。他带着苏稻过来,苏稻在他脖子上对钟攸张手,钟攸抬手去接,苏稻又咯咯的趴时御头顶上冲他笑了一嘴口水。钟攸赶忙抽了棉帕去给擦,苏稻这会爱找东西磨牙,擦着擦着,就抱了他的手指,含在小糯牙上咬。
时御就这个便利看钟攸,钟攸只盯着苏稻。苏舟舀了汤出来,站在阶上忽然想起什么,大叫道:“六哥六哥!快放他下来!”
这边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热乎的童子尿就簌簌地顺着时御脖颈淋了他襟口。
苏舟没忍住,笑出来。苏稻也不知自己犯了事,尚对着钟攸肉乎乎的笑。
钟攸也想笑,但先生到底有本事,生生忍住了。时御将苏稻抬抱下来,对苏舟道:“给他擦干净,这儿没换的衣服,别湿衣服上了。”
苏舟搁了碗过来接侄儿。
钟攸这才和时御说了今日头一句话,他道:“都湿透了,来屋里擦一擦,再换身衣服罢。”
时御跟他进了屋,脱掉外衫,里襟也湿了些。钟攸给翻找了套衣衫,时御就去了小屏风后边换。谁知不到片刻,就听时御叫他。
钟攸以为是衣衫大小的问题,转过屏风道:“应是会小……”
时御袒露着上身,站里边看他。结实健硕的身躯清清楚楚撞在眼里,腰腹处的肌理和腰胯深陷下去的线条都叫钟攸一愣,他鼻尖一热,猛地抬手按住鼻腔热流,脚底下就要退回去。
时御缓慢道:“先生,我够不着。”
他指了指后颈,意示自己擦不到。
钟攸指间已经漫出来了颜色,时御也一愣,几步过来,拿开他的手,正见鼻血。这小子一边笑,一边扶了他的脸,用帕子给他擦。
钟攸夺过帕子,要退,手一推又摸到那胸口,烫得他退了一个踉跄。时御将人拉了,带着他的手压在他鼻下。
“先生。”时御挑了眉,“只是擦后颈。”
钟攸心道。
自己这是清心寡欲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腹肌和人鱼线,也许在某些时候更能表现诱惑力w
不过为啥觉得钟燮是大哥,他是总角之交。
大哥叫钟鹤,第七章 ,钟鹤钟元温。
江塘钟家—钟鹤—钟攸—钟訾
京都钟家—钟燮
第19章 霸王
后颈最终还是时御自己擦的,钟攸洗净脸回来时,时御已经套上了衣衫。这事让才和缓的两人又尴尬起来。
下午钟攸给苏舟讲字,时御就在院里带苏稻。那窗大开,他扛着稻儿,在院里转,时不时晃过窗外。虽然没跟着扫来目光,却也足够钟攸的笔顿了又顿。
钟攸对苏舟道:“眼下是什么天儿?”
“秋,冷秋。”苏舟以为他考自己,赶着就背了几句词句。
钟攸等他背完了,微颔首,以示鼓励,然后道:“冷秋易入寒气,且把窗关了,咱们再好好学学这几个字。”
苏舟应声,起身过去将窗合上。正见他六哥从篱笆院边往这看,他吐了吐舌,把窗扣了。
外边的时御逗了逗苏稻,低声道:“看,让你偷看。”
苏稻被他轻戳了小肉脸,扒住他手指就往嘴里送。时御不给,苏稻就抿了小嘴,要哭似的哼哼几声。时御叹气,把他托起来又飞了几圈。这一大一小无所事事,转了几圈后苏稻就扯着时御的衣襟,一边呀呀的拉,一边指着外边要出去。时御就抱着他往外去,到田头转一圈。
他这一离开,没出半个时辰,就有马车在篱笆院外停了。有人给搀扶着,先下来了个男人,正是时御夏天回来时在自家院外边教训的那个,时御叫“朴叔”,长河镇人称“朴送财”的朴松才。
朴松才先下了车,站边上嘱咐着:“轻点,轻点啊!留心别摔了少爷!”
两个随从从那车厢里抱出个捆缠结实的少年送立在地上。这少年怒红了脸,因嘴巴里塞了布团,只能对他爹瞪眼哼声,扭动挣扎。
朴松才对他愁道:“我的小祖宗,听点话吧,啊?这都到地方了,再闹腾多不像话。你就给人先生好好行个礼,爹把束脩交了,咱们就回家,成不成?”
可他儿子是什么人,人称长河镇天字第一号小霸王,最擅长胡搅蛮缠。听他这么说,在地上蹦了几下,跟条立起来的咸鱼似的。
“呼丕!”放屁!
“冒之不让却!”老子不上学!
“顺该!”松开!
朴松才愁得眉眼都挤一块儿去了,连连挥手叫人赶紧扶稳,“赶紧敲门,别让人先生笑话。”
钟攸闻声出来,朴松才探头,忙声道:“钟先生,钟先生!”几步到篱笆院门边,热情道:“近日可好?这地住得可还舒服?哎呀,几日不见先生,先生风采更甚。”
钟攸回礼,道:“朴老爷太客气,先里边请。”
朴松才连声诶着,叫人扶着儿子,提着大箱礼就往里进。钟攸目不斜视,引他主屋里坐。苏舟正挺身端正着姿势在桌前练才学的字,笔捎一收,就见那裹缠绳子的少年被扶着一蹦一蹦的入了屋。
苏舟才念了几天书,虽还没磨掉性子,却也懂了些礼数。见这人古怪,心下想笑,还是捏着笔憋住了。谁知那小子倏地瞪过来,顺着将着屋子打量一圈,眼里露出鄙夷,又将苏舟瞪了一眼。苏舟莫名其妙,他原本就是霹雳直率的性子,当下虽没瞪回去,但也彻底收了笑,盯着自己的字默念了几句混账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