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太医求生指南(170)
东西既然已雕好,那便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但是文清辞还是想要回去找到那木匠,当面道谢,或者他店里花钱买些什么东西。
这样心底里才不会过意不去。
就像刚才那人说的一样,木匠铺非常好找。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文清辞便已经走到了店外。
稍显残破的木门两边,还贴着白色的对联。
大门的一角立着招魂幡,未来得及收下。
……这家应该有几人死在了疠疾之中。
文清辞的心情在一瞬间沉重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抬手扣门,文清辞背后便传来一阵略显激动的声音:“大夫?您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文清辞回头看到,一个身材枯瘦的中年男人,正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捧着粗瓷碗站在自己的背后。
他们应当是刚才吃过午饭回家来的。
不等文清辞回答,那个身材枯瘦的木匠连忙将碗递给旁边的小女孩,接着转身将房间门打了开来:“快请进,您快请进。”
“好,麻烦您了。”文清辞缓缓点头,跟在两人背后走了进去。
这间木匠铺不大,四处摆满了家具木材,还有各类工具,几乎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
文清辞的目光缓缓从铺内扫过。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铺子里堆着的,大部分都是些像松木或桐木一类常见的木材。
送到自己手中的紫檀木摆件,一个便可以抵着一屋的东西……
“不麻烦!”木匠连饭都顾不上吃,他将里边的小女孩拉了过来说,“这是小女佳僖,前几日染了疠疾。要不是先生您……她恐怕,恐怕……”
说着,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接着又要给文清辞下跪。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别说这个名叫佳僖的小女孩,刚才从生死关头走过一遭。
听到父亲的话,她也红了眼眶,要随身边的人一起下跪。
“您快起来——”
文清辞这两人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右手,将他们扶了起来。
这几天文清辞治过的病人实在太多,要是对方不说,他甚至记不起来,眼前这个小女孩也曾是自己治疗过的病患。
那名木匠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转身给文清辞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您先坐!”
接着有些局促地说:“您知道,我们这边的水不太干净,所以……所以也不好泡茶。”
小姑娘也在这个时候搬了一个板凳,坐在了文清辞的身边。
他连忙摆手对木匠说:“不必这样麻烦,实不相瞒,我今日找您来是……来买东西的。”
“买东西?”木匠不禁有些糊涂,“您来我这里,要买什么家具吗?”
他的铺子里都是些大件的家具。
文清辞想买的话他自然开心,可问题是……文清辞来这里买家具做什么?
这位大夫虽说只是个江湖郎中,但总是一身白衣,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他,在百姓的眼中与天上的神祇没有两样。
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这里买家具。
文清辞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怪怪的。
他想了想,连忙道:“我想请您做一个新的药箱。”
文清辞的声音透过白纱传了出来,听上去闷闷的。
女儿生病的时候,木匠一直在身边守着,也因此看到了文清辞的药箱。
入行这么些年,他不会认错,文清辞那个药箱的用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它木质致密、坚硬耐腐,用上几百年都没有问题。
大夫放着好好的金丝楠木药箱不用,来找自己做什么……
木匠顿了一下,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猜到文清辞今日来找自己所为何事了。
“先生是为了那个檀木的摆件来的吧?”木匠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见状,文清辞也不再拐弯抹角。
他缓缓点头说:“是……这个谢礼太过贵重,我实在不能随便收下。”
哪怕隔着帷帽,仍能听出他的语气无比真诚。
“实不相瞒,”木匠叹了一口气说,“那个木雕,早就有人给过我钱了。”
……他原本答应对方,不将这件事说出。
但是这个木匠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再凭这个木雕赚钱。
宽大的衣袖下,文清辞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您的意思是?”
他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心情究竟有多么的忐忑。
中年木匠顿了一下,转身对女儿说:“佳僖,去房间里面,将那两个木雕给爹爹拿来。”
“好!”小女孩连忙点头,向院里跑了进去。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木匠顿了片刻,沉声说道:“……那日有个官府的大人过来,问我有没有好些的木料,能拿来做摆件的。”
几乎是下一刻,文清辞便意识到,这个木匠口中的“官府大人”就是谢不逢。
木匠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点点涟和口音。
如一阵裹着黄沙的风,吹到了文清辞的心间。
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沙砾,从他的心脏上缓缓划过。
那感觉并不痛。
只叫人觉得古怪。
“……我说我这里有三块祖传的紫檀,那位大人二话没说,直接将这三块木材买了下来。”
“接着,让我教他雕摆件。”
“但这雕刻哪里是一日就能学会的?大人在我这里做了两个时辰,仍没能雕出自己满意的东西。最后只得将最后一块木材给我,让我照着他说的来雕。”
木匠的话音刚一落下,那个名叫佳僖的小姑娘,便捧着个两木盒小跑了过来。
“先生您看,就是这个!”
说完,她便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交到了文清辞的手中。
……装着紫檀木摆件的小盒格外沉重。
一时间,文清辞竟不知如何将它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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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辞右手捧着木盒,轻轻抬起了左手。
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伤、无力,还是因为紧张,他的手指竟在这一刻微微颤抖。
阳光自窗外透了进来。
照得悬浮在空气里的细小木屑,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中午街巷内众人都在县衙署外排队领饭。
街道空旷又安静,只有一点蝉鸣,环绕在耳边。
停顿几秒,文清辞鼓起勇气,在小姑娘期待的注视下,慢慢地打开了木盒。
——两个粗糙简陋的木雕,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木雕上有许多刀印,显然被雕刻者反复修改了许多遍。
但无奈的是,木雕的确不是一日能够学会的。
这两个摆件,只能隐约看出是手的形状,完全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文清辞缓缓伸手,缓缓用指尖触了上去。
透过摆件上的粗糙的木纹,文清辞甚至能够想象到,谢不逢当初雕刻它时的样子。
中年木匠轻声说:“……我原以为那大人是给自己买的,但没有想到雕好之后,他竟然让我将这个木雕送到县衙署外。”
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了起来。
下一刻,便用手背轻轻蹭去了眼角的泪水。
“甚至,甚至大人还叮嘱我,让我说这是自己送给您的,说这是涟和县人的心意,让您一定收下……”
语毕,木匠已是泣不成声。
见状在那一边的小姑娘也红了眼睛。
她钻到父亲的怀里,小声啜泣了起来。
可惜当时文清辞一直待在县衙署内没有出来,谢不逢只得将东西“代送”进去。
木匠虽然无比感激文清辞,但是在这灾年里,自己活下去都不容易。
他实在没有办法将传家的紫檀木,直接当做礼物送出。
直到那天谢不逢提醒,他才意识到不只是自己,甚至于整个涟和,都还未好好地向文清辞道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