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见江心秋月白(27)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中的毒?”阮灵奚脸色发白,抬手封住凌霄心脉大穴。
秋月白紧紧抱住凌霄,闻言抬头道:“难道是地宫里的那条蛇……”
阮灵奚皱紧眉头,召那边方杀完人的红萼过来,对秋月白道:“此处无药,他的毒拖不得,我们赶紧走。”
秋月白不敢耽搁,起身抱着凌霄要走,奈何早已伤重不过在强撑罢了,腰腹间更痛的起不得身。阮灵奚拉住秋月白,要从他手上接过凌霄。
“我来吧。”萧洄冷不丁冒出一句,说罢又觉唐突,只得道:“在下本无心为难诸位,倘若信得过……”
“可以。”阮灵奚应了下来,拽了拽秋月白袖口道:“阿昕,耽搁不起。”
秋月白颔首,他并不质疑萧洄品性。方才交手时若萧洄真心为难,他是撑不住那么久的。一行人于晨曦之时离开大洪山,寻到了先前留于山脚的马车,车上事先存有许多药材,或许能救凌霄一命。红萼伤势不轻,驾车的活儿就落到了萧洄身上。萧洄倒也任劳任怨,丝毫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
车厢里满是浓郁的药味,汗珠顺着阮灵奚的脸滑落到下巴,秋月白沉默地递过去一方帕子。
阮灵奚一双眼里全是红色血丝,落下最后一针后接过帕子狠狠擦了把脸,有些虚脱的叹了口气:“你怎么样?还能看清吗?”
秋月白摇了摇头,从上了马车之后,眼前就开始变得模糊,这会儿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但他在意的并非这个,只是将凌霄冰凉的指尖紧紧握在掌心,紧张道:“霄儿如何了?”
阮灵奚拉住他的手给他号脉,迟疑一瞬,才道:“得亏当时将毒血吸出,原本该无大碍,只是到底残留了几分余毒未清。此毒忌大动忌怒,动则毒侵血脉,怒易攻心。他半宿拼命,这才导致毒入心肺。我已施针控制住了蛇毒蔓延,至于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造化了。”
秋月白低头闷咳几声,拉过凌霄的手贴在心口上,不再说话。
阮灵奚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边帮他处理伤口边道:“他年轻身体骨又好,应该熬得住,倒是你……快别乱动了,让我看看都伤哪了。”
秋月白像是没听到一样,摸索着用湿帕子去擦凌霄脸上的血迹。
一番切脉之后,阮灵奚才松了口气,翻找着药材道:“药师佛保佑,没叫你落个永远失明,那行针凶险倒是将旧毒一举逼出,调养月余该是能恢复了……”
马车行到镇上,阮灵奚寻了个客栈安顿好凌霄,又看着秋月白喝了药才算是一摇三晃的从屋里出来,推门便瞧见萧洄在外面站着。
阮灵奚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跟着忙前跑后,一拍脑门道:“萧大侠?你怎么是还在这?”说罢又觉得不太妥帖,显得跟赶人走似地。
“他们还好吗?”萧洄问道。
尽管萧洄帮了一路忙,提到此事,阮灵奚仍有些气,冷笑道:“好不好萧大侠还不清楚吗?”
萧洄闻言一愣,指尖下意识捏紧袖角,沉默一瞬,才道:“你可是生气了?”
阮灵奚觉得这人当真是有意思,净是问些废话,挑眉道:“您说呢?阿昕肚子里是我没出生的干儿子,若是有丁点闪失,一尸三命您这可是损了大阴德了。”
萧洄无言,只是头更低了些,活像个犯了错沮丧至极的孩子。
阮灵奚倒是没想到出手如此凌厉的剑客竟是这么个不经说的性子,挠了挠下巴,决定不讨口舌之快了,转身要走。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拽住手腕,恰牵动肩头伤口,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怒火上来想骂人。
“别乱动,你肩上的伤还没处理。”萧洄松了松手,又怕阮灵奚跑,没舍得全松开。
阮灵奚扶着栏杆,喘着气:“我知道,我这就出去找个医馆。”他帮几人处理了伤口喂了药,但自己这个够不着,只能出去找人帮忙了。
“不必,我来帮你。”萧洄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屋里,按在凳子上。
阮灵奚撑着额头,看他倒水拿药,忍不住道:“萧大侠……”
“叫我萧洄。”
“萧洄大侠,你不必如此。”阮灵奚嘴上说着,手上倒是配合着解开了衣衫,趴在桌子上,道:“虽说不打不相识,我们到底跟您没什么仇怨,送我们到这就成了,再过叨扰实在过意不去。”
“疼就说一声。”萧洄跟没听见似的,用巾帕擦去周遭干涸的血迹后小心擦拭着伤口。
阮灵奚皱紧眉头,指尖绞紧桌上铺着一块绣兰花软布。跟秋月白不一样,他长这么大没怎么吃过苦头。秋月白半生坎坷,血雨腥风生死边缘熬出来,打断骨头都不会吭一声,耐得了痛。阮灵奚自知武功差劲,也就没想过跟人正面刚,打不过跑就好了,所以没受过什么伤。
他是怕疼的,特别怕。
萧洄眼看着阮灵奚把脊背绷成弓,一双手拽着桌布,浑身都在颤。他手上顿了顿,把动作再放轻一些,饶是如此,趴在桌上的人仍是疼出一头汗。
“再忍一忍,马上就好……”萧洄连声音都跟着压低,生怕惊着他一样。
阮灵奚疼的迷糊,只觉得萧洄轻飘飘一句安慰绕到耳朵里,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人美,声音也好听,若是不会武功就好了……他这般迷迷糊糊想着,竟闭眼睡昏了过去。
萧洄见他没了动静吓了一跳,在看他呼吸还算平稳,原是昏睡过去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把伤口包扎完,然后将阮灵奚抱到床上安置好。阮灵奚脸色苍白,眉心仍是皱着,似乎昏睡前那点疼跑到梦里搅得他不得安生。
萧洄盯着看了半晌,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眉心,刚触到又像烫到了一样赶紧缩回来。许久,才轻声道:“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第二十四章
晨辉洒过菱花窗牅,露出斑驳光晕落在地上。秋月白轻轻捏了捏捂在掌心的手,暖了一宿仍是冰凉。他叹了口气,将凌霄的手拢进被褥里,守了一天一夜,凌霄依然没醒。
秋月白有些艰难地扶着泛酸的腰身,缓了好久才迈开脚步,准备招呼小二送点热水上来。刚一开门就瞧见阮灵奚在外头。
“阿昕?”阮灵奚扶住秋月白,皱眉道:“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秋月白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骨,道:“你帮我去看看霄儿情况如何了。”
阮灵奚脸色有些难看,严肃道:“我知道你担心徒弟,但是你多少也要顾及着些自己的身子,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么?还这样不知惜,仔细将来生的时候吃大苦头。”
“我心里有数。”秋月白拉着他往凌霄床边走:“你快看看霄儿好些没有。”
“你有个鬼的数。”阮灵奚接过凌霄的手给他诊脉,片刻后,他脸色微变。
“怎么样了?”秋月白心里莫名一紧。
“没事。”阮灵奚放下凌霄的手腕,故作轻松道:“今天再添一味药,我现在去药坊拿,等会儿让小二送热水和吃食上来,你挑拣对胃口的吃点然后去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了。”说完他便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秋月白的声音。
“打小时候你就这样,扯点谎就心虚。”秋月白将手背轻轻贴在凌霄额头上,轻声道:“霄儿的情况你直说就是了,最坏不过是……撑不过去。”
阮灵奚靠在门框回头看秋月白,看他坐在床前背对着他,消瘦双肩撑不住素白的衣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单薄,低垂下的眸子同他的人一样冷冷清清,脸上神色很是平静。不是从容不迫的静,是万籁俱寂的静。他的脊背仍是直挺,仿佛这世间一切都无法将他压弯,又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去他仅剩的坚持。
“如果他真的……”阮灵奚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以把话说下去,“你怎么打算?”
秋月白沉默良久,将手轻落在腹上,道:“还能怎样?送他走,然后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