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146)
温流芳和林渊一听此话果然脸色有些难看。
王滇说得这话属实不算客气,锋芒毕露,但毕竟是在别人家的主场上,势必要谦逊一些,他又淡然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们毕竟是来谈合作的,梁帝非无情,赵国陛下也非短视,不管梁还是赵,被东辰盯上那便是唇亡齿寒,长远来看只有合力反抗才是正途,陛下,您说是也不是?”
赵岐虽然同他私交甚笃,但这毕竟是要动干戈的大事,笑道:“兵者乃国之大事,王大人,您确定您的想法就是梁帝的想法?”
这是在质疑王滇以何身份在谈。
“我同我们陛下虽私下有些龃龉,但那只算家事。”王滇一句家事轻飘飘打消了赵岐的质问,也不恼他怀疑自己,只心平气和道:“陛下你也说了,兵者国之大事,我此行前来,一分为梁帝,九分为梁国,梁国既生我养我,焉能以一己私利而误国之大计。”
谈判说话对着不同的人就得找不同的要点,赵岐重义重情,他与赵岐谈合作在先,现在的确得交代清楚为何突然又开始帮梁烨。
果不其然,上升到了家国情怀上面,赵岐神色便稍缓。
王滇继续给他安定心丸,“何况我同您之前的约定乃是私事,我向来公私分明,已经约定好的事情绝不会中途反悔,做生意讲究得便是信字。”
而且顺势将之前的生意当成了筹码加到了谈判的天平上。
“朕自然不会看走眼。”赵岐笑了笑。
两个领头的确定了整个会议的谈话方向,下面的人自然就得按着主题来,只是楚庚一来年轻,二来未真正在官场上浸淫,三来对手是四公子里出了名嘴毒的两个,刚开始王滇帮着还能平分秋色,但换他自己来那便颇有些吃力了,简直就是被对面两个毒舌压着捶。
王滇倒是十分沉得住气,他既坐了使者主位,代表的就是梁烨和梁国,对面的赵岐和赵国同他平起平坐,赵岐不动声色,他自然不能亲自下场,方才开口帮楚庚还回去已经是有些不知礼数了,但好歹赵岐给面子,没直接把他晾这儿。
只能说他掐的这个点太寸,他本意是私底下同赵岐谈,结果林渊和温流芳在场,直接给搞成了半正式的谈判,还很不要脸地逮着楚庚这么个小嫩芽菜捶。
楚庚一对二,还是俩全方位碾压他的老油条,脸都快绿了。
正憋屈着,外面忽然报北梁来使到,殿中的人俱是一愣。
许修德带着崔琦还有文玉进殿看到王滇时也愣了一下,王滇戴着的面具之前被权宁改了,又被梁烨这个小气吧啦的给改了回去,这会儿反倒派上了大用场。
“王大人?”许修德一惊一乍。
“许大人,可算来了,脚程实在慢。”虽然不知道许修德这货来干嘛的,但王滇决定先把人拽了将场面撑起来,虎着脸道:“非要等东辰联合楼烦打到赵梁两国大门口才算紧迫吗?”
此话属实不太要脸,温流芳想翻白眼,被旁边的林渊不着痕迹地捣了一下。
许修德这个油肠满肚的老狐狸虽然爱财,但脑子还是转得颇快,瞬间理解过来其中的关窍,想比之下云水共治通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了,满脸堆笑迎了上去,“王大人息怒,这不是崔大人身子不好在路上耽搁了吗?崔大人?”
崔琦和文玉也不是傻子,几句话便知道了王滇在干什么,心下俱是一惊,但个个都很会演,崔琦神情冷淡地咳嗽了几下,虚弱道:“是下官拖了后腿。”
“崔大人,您已经尽力了。”文玉推着他上前,默契地同王滇交换了个眼神。
几人拜见完皇帝,赵岐便贴心地让他们稍事休息,将下半场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时辰之后。
偏殿里,王滇问清了他们前来的真正原委,在得知是为云水共治一事时顿时放了心,不知道该感谢梁烨脑抽大过年的折腾几个老弱病残来出使,还是该感谢送来的虽然是老弱病残,但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好使。
他将楚庚和三人互相介绍之后,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拍板定下了接下来谈判的重点——无论如何也得让赵国出兵,最少要八万,但不能超过十三万,这是之前他和梁烨闲来无事对现在这种可能出现的困境推演出来的最佳兵力,少了不够,多了反倒危险。
许修德有些纠结的看着王滇,且不论王滇顶的是他户部尚书的职权,现在王滇就算在职那也只是个户部尚书,而且现在还加了个“前”,“王大人,这般如此擅作主张是否……不太妥当?依我看,还是得先向陛下请示。”
“不用请示。”王滇从袖子里拿出来了枚梁烨的私章,这玩意儿跟皇帝的圣旨差不多,比圣旨权力还大有些,王滇之前摸袖子里的零碎时摸出来给吓了一跳。
他十分确定吃饺子之前还没有——这是梁烨临走前特意留给他的。
虽然不知道当时梁烨是抱的什么心思,现下却是实打实地派上了用场。
有了人手,有了“旨意”,王滇谈判起来便有了底气,楚庚也狠狠松了口气。
下半场,赵岐将双方的官员都移到了正式的议事殿中,赵国除了林渊和温流芳,又添了三人,王滇这边加上他自己也不多不少五个人,许修德这体格一个顶俩,实在不行就扔崔琦的轮椅,场子勉强大差不差。
起先双方还都克制地礼貌着,问候了一下双方皇帝,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气氛便焦灼了起来,唇枪舌剑个个地一把好手。
林渊严谨,许修德圆滑,两个斗得不相上下,温流芳嘴毒,崔琦看着冷淡,嘴巴比他还毒,王滇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温流芳额头蹦起的青筋,文玉话不多针针见血,楚庚终于匹配到了实力相当的对手,全方位无死角输出,以一敌二还有余空去刺温流芳几句……
赵岐平静的喝着茶,王滇淡定地吃着点心。
然而实际上,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和东辰楼烦这一仗势在必行,而这一仗的输赢,定下来的就是天下格局。
哪怕昨日他们还在欢喜地过着新年,但战争从来都是猝不及防。
而私心和儿女情长在战争面前从来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王滇的目光越过窗外的寒梅,望向了北边的天,好像隔着千山万水,望见了坐在龙椅上沉冷肃杀的梁烨。
目光交汇纠缠之下,燃着火油的长箭破空,厮杀声漫山遍野,苍茫大地之上已是战火纷飞。
北梁定安十八年末,紫雁城破,北军十万戍边士兵尽遭屠戮坑杀。
定安十九年初,东辰楼烦两国联兵攻梁。
三朝元老闻宗之死,仿佛暗示着北梁一个时代的终结,支撑着大厦的孤木已无力为继,整个梁国一片风雨飘摇。
第117章 绝望
原本应当定于上元节后的开朝, 提前到了大年初一。
昨夜收到闻宗薨逝的消息没多久,几位重臣甚至没来及惊讶,便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
紫雁城破, 十万将士被尽数屠杀, 剩下的北军七零八落, 朝廷至今尚未收到任何将领的消息——事实上,若不是杨无咎那道阴差阳错的求救令及时被梁烨派去盯着他的人发现, 等消息传到大都, 恐怕早就为时已晚。
北梁少将才,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焦文柏之子焦炎接了急诏令带着人往大都赶,但赶到大都少说要半月, 更不要说继续北上。
朝中武将青黄不接, 能上朝的被百姓的油水养得肥头大耳,铠甲都难套上,这会儿个个抱病称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怂, 有几位早已赋闲在家颐养天年的老将自请出征, 梁烨看他们跟闻宗差不多的年纪, 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请命,实在开不了口答应。
东辰这招实在猝不及防, 远在众人意料之外——东辰和楼烦结怨颇深, 之前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如今东辰已经快要打到楼烦王廷, 断没有收手不干的道理, 可偏偏东辰不仅收手了, 还能撺掇起楼烦来攻北梁。
虽说北梁这些年乌烟瘴气,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辰啃肉也容易崩牙,这样迫不及待地想打,实在不明智。
可不管是申尧老糊涂了还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头一战北梁就死了十万人,北边对着楼烦的防线被豁开了个大口子,要不是梁烨生性多疑派人盯着杨无咎,这小子命又大发了信号出来,不用等上元节,楼烦的大军就能直接踏破大都来拜个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