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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115)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1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江枳怡然自得出门去:“走了。”
  沿驰道走上数十步,到得南闾里外,江枳站住片刻,脚步一转,拐进凤阳大道,停在一座宅门前——这一家的主人也正外出,与江枳四目相对。
  “你哪儿去?”揭云问。
  “你哪儿去?”江枳反问。
  “老子做官去也。”揭云眉飞色舞,两只阔袖一挥,气派地背到身后,露出腰带上一颗拳头大小的翡翠。人逢喜事精神爽,压箱底的玉腰带都穿上了。
  江枳道:“显摆啥,瞧你小家子气的。”
  二人相视嘿嘿一笑,恰如雨霁天晴,云开雾散,说不出的神清气爽。相偕上道,路过文家门前,文大公子一把苕帚正清扫阶前落叶,见到二老,行了个后辈礼。
  “二位先生,今日出门去么?”文大公子笑问,他是知道揭云与江枳的,一个主仆互换、一个西市卖书,过着大隐于市的日子。
  江枳道:“嗐,劳碌的命。阉党尽除,朝廷正需用人,我俩这不上赶着给人当驴使。”
  文大公子一愣:“什么尽除?”
  揭云道:“怎么,贤侄不知?前几日兵变闹得满城风雨,便是陛下痛下狠手,清剿了阉党的南军,逮捕贼头仇致远。”
  “那……那还有童方、牛仕达……”
  “人头挂在东市口呢!”
  苕帚啪嗒掉地。路人来了又走,留下文大公子一人在家门口怔愣,随即他拾起扫帚,缓缓回家,院里下人们见到大公子两眼发直失了魂似的,骇了一跳。
  后院巨大而密不透风的铁屋,在冬天里散发着冰冷生硬的光泽。夫人坐在蒲团上念经:“……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文大公子张开手臂抱住铁屋,侧脸紧贴墙壁,一阵冷似一阵热,冷的是铁壁,热的是他的泪水。一墙之隔是他老父亲行将朽木的喘息,很快掩盖在文大公子嚎啕的哭声里。
  章仪宫气象焕然一新,从前宫道来来去去的俱是白面宦侍,眼下清静了很多,领江枳与揭云前去天禄阁拜见的是一名人高马大的侍卫。两人从复道过去,在廊下稍候通报,少顷,阁中出来一个青年男子,衣甲佩剑,手中抱一顶皮盔,神情阴郁隐含愤怒,与二老擦身而过。
  江枳频频回顾,半天道:“我没认错的话……”
  揭云目不斜视,回答:“你没有认错,那是丞相长子。陛下即位后封为殿前左都侯。戊酉日朝会,无故缺席没有入宫救驾,本来要罚,丞相代为求情,保了他的官位。”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嘿,你就在西市摆摊,从来不去解绫馆喝酒么?”
  传二人入内。书阁中有三名官员——天子下首是丞相段博腴,次位是廷尉霍良,再次,是沈育,他不穿玄黑武官服,反而换了一身天青的文官袍服,见了二老,抱揖笑道:“江先生,揭老。”
  两人向天子行礼。
  梁珩也面带笑意,比之揭云印象里消瘦不少,显见是没少费心,案前卷轴堆砌山高。
  段博腴与霍良同揭云江枳算老相识,当年的同僚死的死、退的退,如今还能同朝为官,共奉新主,不能不说是一段缘分。和和气气互道别来无恙。
  “沈右都,”揭云打趣道,“怎么黑衣服显不出你的俊气,要换身绿衣服穿么?”
  众人都笑起来。
  段博腴道:“可别再叫右都侯了,沈大人现在是丞相司直,秩俸千石的文官。”
  “在朕身边做侍卫是大材小用了,”梁珩笑说,“让舅舅提携指点一二。”
  沈育跟他一唱一和似的:“臣不敢。”
  这一幕落入在场官员眼里,四人老奸巨猾心如明镜,都嗅出了风向的改变——天子的一对左膀右臂,金殿之变后段延陵已失宠,沈育地位则蒸蒸日上,俨然成了新贵。
  揭云原来是司农署部丞,自他去后,该职位无人能胜任,一直空置,揭云既然愿意归朝,便官复原职。除此之外,他在朝廷搜查阉党罪证的过程中,提醒沈育暗访各地赋税仓储,又提供不少之前被大司农按下不表的账本卷宗,极力促进了调查的进展,论功也该行赏。
  至于江枳,长乐少府的职位也为他空置,但显然是屈才了,适逢霍良为厘清三宦各种贪赃枉法而头疼掉发,便派他去廷尉任左监,分担压力。
  霍良道:“除却各地均输官的贿赂,裴大人还揪出了始兴前太守徐酬与山匪勾结劫掠百姓的赃钱,徐酬是阉人一党,勾结匪徒的背后必有三宦指示。这个本来慢慢审也能问出来,奈何仇致远舌头没了……”
  江枳一惊:“舌头没了?”
  段博腴叹气道:“入狱第一天夜里,畏罪咬舌自尽,人虽救回来了,话却只能闷在肚子里。”
  揭云:“可以让他写。”
  段博腴:“抓他那天,惊沙部的人错手打折了他的双臂双腿。”
  揭云:“……”
  江枳:“……”
  尽管三宦臭名昭著,然而要给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人论罪,竟然有那么点罗织的意思。
  梁珩心虚地瞥一眼沈育,见他镇定自若,反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眼色。仇致远“自杀”的当天夜里,王简之抓捕宫中宦侍投入北寺狱,沈育与他同去,回来后就告诉梁珩,仇致远舌头没了。
  没了舌头就不会乱说话,信州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自断口舌,以表绝不出卖梁珩的决心。
  霍良接着说:“这些罪名,让他画个押,再抄没家产了事。要紧的是沈公案,不仅要定三宦的罪,还要为沈公犯案,沈门一些学生至今仍在贬途,要发放文书到各地,证明清白,这样要官复原职也好、释罪免刑也罢,才好运作。”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梁珩摇摇头,说,“泼脏水很容易,洗清白却非易事。”
  揭云摸摸箍住肚皮的翡翠腰带,笑道:“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便让文官起草一份晓谕诏书,陛下加盖印玺,拉着仇致远满城游行示众时,在一旁宣读,读个百八十遍,消息就传开了。”
  这等于把仇致远架在火上烤,众人都不反对,望都城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烤焦了正好。
  “难的是,”揭云看向梁珩,“沈公案三宦的作用是煽风点火,真正下令的,还是先帝。要证明沈公是对的,那就是证明先帝是错的。”
  一时阒静。
  信州给诸位大人掺上热茶,诸人目光在梁珩与沈育之间游移。谁都知道陛下偏宠沈大人,可这宠信究竟能到什么地步?是悄无声息地将沈公案掩盖过去,还是大张旗鼓地彰明对错?
  沈育却悠然喝茶,好似半点不担心。
  梁珩开口:“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错的标准,何曾为权势所转移?”
  段博腴垂下眼睑,霍良摸摸脑袋。
  揭云道:“做出对错的是人,制定标准的也是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啊。”话虽如此,却是笑着说的,语气包含肯定。
  先前领路的侍卫进来禀报:“派去汝阳的惊沙部有消息了。”
  “哦?”霍良眼睛一亮,“抓到单官了?”
  侍卫道:“单官出逃。在郊外树林里发现了十多具尸体。”
  段博腴回到家中,大儿子在堂前打坐,端的一副无悲无喜的面具。府中其他人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西厢拆墙似的动静震天响,下人们全都躲了出来。相国夫人正叉腰骂街,西厢回应以摔瓶砸炉。
  相国夫人大骂:“有爹生没娘养的种!谁惯出来的?!”
  下人们见了相爷,哭丧道:“二公子不知又发什么脾气,屋子都砸烂了,谁也劝不住。”
  相爷袍襟一撩,在大儿子身边盘腿而坐,迆迤然道:“由他去吧。”
  段延陵冷冷看一眼爹。
  段博腴道:“你今天摆什么架子?黑着脸给谁看?”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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