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臣为邻(下)(30)
而从谢介把房朝辞种到土里的那一刻起,谢介就已经从内部开始,潜移默化的逐步向房朝辞的种族方向进化发展了起来。之前的十多年,这种变化基本都在内部,不太容易被发现。这也是为什么房朝辞的银河系生存指南会认错人的原因,谢介与房朝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十分相似了,并且会越来越相似。
如今,转变开始由内到外,有了更明显的体现。
这有可能是多年来的厚积薄发,也有可能是谢介和房朝辞在一起之后亲密接触过多,加速了同化的过程。
不管如何,谢介在遇到真正的危险之前,做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预言,但他自己还并不知道。
上辈子的谢介也许也预感到了,也许没有,但结果肯定不一样了,因为他第一时间找了他重生的、比他知道更多信息的娘来商量这件事。
“所以,你到底知道多少?”大长公主担忧的看着儿子。
“我只知道我大概会中毒,朝辞会带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感觉我睡了很久,特别的久,久到我以为我就要这样一直睡下去了。但是,我怎么能睡呢?我还要见朝辞和你呢。于是,我就醒了。”谢介对具体的事情没有太深的认知,更多的是体会到了一种跨越时空的共情,每一点情绪的变化都记忆犹新,“但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谢介再次看向他娘时,才发现他娘已经泪流满面。那个在谢介心中无所无能、无坚不摧的娘,竟然哭了,这是谢介连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他一下子就慌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或者说错了,手忙脚乱的想要让他娘不要再难过。
“如果是我惹你生气了,我道歉好不好?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谢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娘紧紧的抱到了怀里。他娘是那么的纤细,又那么的矮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介已经悄然长过了他从小仰望到大的娘。谢介这才愕然发现,原来娘已经有了白发,只是平时很好的藏在了乌黑的长发之中;原来娘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就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那一刻,百感交集涌上心头。
最终,谢介所有想要表达的话,汇成了一句:“阿娘,我长大了,别怕,这次换我来替爹保护你。”
大长公主本来已经快要停下的眼泪,因为谢介的话而再一次决堤,那是一种撕心裂肺式的发泄,一种歇斯底里的表达。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跨越百年的思念终于找到了出口。
虽然大长公主坚信,上辈子的房朝辞在带走谢介后,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儿子,但她毕竟在有生之年没能亲眼所见。所以她也会害怕,也会惶恐,也会瞎想,更多是的一种渴望。渴望再次见到谢介,渴望得知谢介真的一切都好,渴望谢介能够一世安稳。
结果,她重生了,她弥补了遗憾,改变了未来,却一辈子都不再可能知道那个她最想要知道的答案——有关于她儿子上辈子的最终结局。
但是何其有幸,在她已经觉得无望得到答案时,她竟然真的听到了。
由她的儿子亲口对她讲出,他上辈子很好,顺利到达了比遥远还要远的远方,治好了一身的毒素,从昏睡中醒来,与爱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直到永远。
“真好啊,真好。”大长公主一遍遍的拍着谢介的肩膀,就像是过去哄着谢小介入睡时那样。仿佛只要儿子还在身边,她就可以得到来自心灵上的平静与满足。
毕竟,这可是她与谢鹤的儿子啊。
如果让大长公主出本书,她一定会在书里写,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是打了多少多少胜仗,是如何拿下前朝,又是怎么震慑四夷。可这一切本就在她的人生计划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种蜜汁自信,觉得自己注定生而不凡。只有谢介是在她计划之外的,却也是计划之外,带给她最大欢喜的奇迹。
等安抚住了大长公主,谢介这才说了他到底在那个梦里还知道了什么。
“我的视角很模糊,看不到太多东西,”因为实在是太痛苦了,中毒之后那种五脏六腑都要被焚烧了的感觉,让谢介至今想起来都情不自禁的想要颤抖,他绝对不要再经历一遍!但这些谢介并没有打算告诉大长公主,反正他这辈子肯定不会遇到了,也就没必要说出来,徒增伤感了,“但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梁北望还活着。”
梁北望就是文帝身边那个与文帝青梅竹马长大的伴读,他爹曾是大启与蛮人边境的守城大将,把梁北望送入了大内,明面上是太宗与仁帝恩典的伴读,实际上就是他爹送来以安军心的质子。
但包括文帝、谢介在内的所有人,无一人把梁北望当做过质子看待,文帝是真的把梁北望当做自己无话不谈的朋友的。
而在谢介的记忆里,他模糊的好像偷见过,梁北望趁着文帝沉睡,吻上了文帝的额头。
大长公主一下子就收紧了手上的动作,死死的抓着谢介的两臂,表情狰狞的问:“你确定?”
“我确定。”虽然谢介不知道梁北望是怎么活的,为什么能活,但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他看到了梁北望,就是梁北望亲手把毒药灌进了他的嘴里。
谢介回想起这一段时,终于还是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因为那段记忆实在是太过冰冷与阴毒。
而大长公主也如醍醐灌顶,因这一个答案,一窍通了百窍,她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啊,原来是这样。梁北望在你表哥身中数箭之后选择带着你表哥**,我原以为他是怕等不及援军,怕蛮人侮辱了你表哥的遗体……”
但如今才发现,也有可能是梁北望在诈死。
“如果梁北望诈死,那是不是说明……”谢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希望。他表哥帝陵里埋葬的是衣冠冢,大家都知道。
大长公主却不得不打破了自家儿子的天真与幻想:“梁北望有条件诈死,是因为他有可能和蛮人有关系,你表哥和蛮人有什么关系?怎么诈死?我就说你表哥不是那种鲁莽的人,哪怕御驾亲征,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战死前线。只有梁北望是内鬼,他背叛了你表哥,这一切才能说得通。你和你表哥在江左遇刺的种种,王皇后当年又是和谁里应外合才能引你对上聂想京……连你上辈子也是如此……”
“如此什么?”谢介诧异看向他娘,等待答案。
大长公主说的太快了,连她其实不太想谢介知道的上辈子也说了出来,思来想去,她索性还是告诉了谢介真相:“那梁北望大概就是用这招骗了上辈子的你,让你误以为你表哥还活着,不顾一切的离开了江左去寻找。”
只有谢介会傻到相信这种美好的童话,也只有谢介会觉得,若他表哥还活着,一定能够缓解上辈子女皇与大长公主之间的矛盾,一定会支持他和房朝辞在一起。
但那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拨开迷雾,露出的只有这是一个针对谢介的局的不堪。
谢介得不到任何他想要的秘密的,他只会在绝望中被迫吃下毒药。若没有天石力挽狂澜,他就直接死去了。
现实中,听到这一切的谢,一句话都辩驳不了。
因为大长公主描述的这个未来,确实是他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情。如果他发现表哥还有可能活着,而当时的情况又十分紧急,他是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找的。但是又怕自己白忙活一场,他肯定不能在给他娘留的信里说的多么笃定,白白给他娘希望后又失望。
命运这个小婊砸就是这么的残酷,上辈子的大长公主确实不用因为文帝真死假死的事情而情绪起伏,可她却迎来了比那更让她大受打击的噩梦。
四生子力竭而亡,她的儿子冰的仿佛一具尸体。
而她与他留给彼此的最后一面的记忆,只是在不断的争吵。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份产业:
大长公主与谢介一起对对方开口:“抱歉, 是我不好。”
然后,两个人又因为对方的话而同时一愣, 异口同声:“你道什么歉?”
“我不该和你吵架。”x2。
母子对视,面面相觑, 直至再也忍不住的觉得自己和对方都好傻逼而笑了起来。大声的哭,放声的笑, 淋漓尽致的一对神经病。
房朝辞站在门外, 听着门里的动静, 只能无语的抬头望月,假装自己不曾存在。
冬天的江左, 冷的让房朝辞有点质疑人生。披着再好的貂裘,都温暖不了当他意识到他真的被他对象给忘在了门外后的寒凉。
天石隔屋传言,狗腿异常:【需要我帮忙提醒一声吗?】
【不用!】房朝辞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尊严作祟,还是最后的倔强。
……
又过了数日,将近了好多天的年关, 这一次是真的已经近到了眼前。不管是哪朝哪代,过年都是一年之中最热闹、最郑重、也是讲究最多的节日,天天有活动,日日有安排,能一路从腊八过到上元, 年尾到年初, 哼着欢歌,唱着乐曲,绝不停歇。
但今年的大启有些特别, 百姓的年该怎么过还是会怎么过,朝堂之上的气氛却一日胜过一日的严肃,全然不见即将过年的放松与喜悦。
想也明白的,谁都不开心:
主和派的反扑没能掀起多大的浪花,与他们的预计完全不同。
主战派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恨不能下一刻就渡过长江,打去北方,总觉得在朝堂上的每一天都是这么的度日如年。
总之,这一仗是打定了,每一个朝臣心中都很清楚。这是一场关乎国运的大仗。胜,则以后都可以回雍畿过新年;败,也许连江左都没了。
每个人在过去的人生中,都曾多多少少的体验过类似于“赌一把”的心态,也曾有人说过,这一次的破釜沉舟就是一次豪赌的话。可是当他们真正以天下为赌注之时,他们却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镇定。
但仗还是要打的,这不只是女皇一人之意。是所有心念故土的一代中国人之意,我们的国家不容分裂,我们的国家不容侵略,我们的国家就是我们的国家。
大长公主犹记得在上辈子,大启已经北伐勿忘,夺都梦断,还有在北方饱受蛮人肆虐的百姓,死守信念,在等着长江这头的他们打回去。
这是后世一个很有名的诗人告诉大长公主的,如今这个诗人应该才刚刚出生。
他就出生在已经沦陷的北方,一个不算好的年月,一个不算好的故土,他已经是蛮人统治下的一代人。可从小他的祖父就一再的带着他去眺望江左的方向,告诉他,我们是启人,我们的皇帝在那里,我们的军队在那里。我们生活的地方也曾经属于大启,如今蛮人只是暂时占领,早晚有天,这里会回归大启的怀抱。若朝廷无人可以做到,你就要去做到。
后来那位诗人弃笔投戎,抗蛮归启,却最终壮志难酬。他一生都在为北伐奔波,哪怕明知已无力回天,扔不愿意放弃。他偶尔也会作诗,诗中仍只愿披甲胄,战蛮夷。
最后那诗人带着满腔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这辈子,大长公主只希望赶在诗人懂事之前,就收复失地,让他那些锦绣文章之才,用在一些更美、更安逸的事情之上。如她的丈夫,不要再被战乱困苦所折磨。
可世界就是这么神奇。有人哪怕明知不可为仍要奋力一搏,有人却在还有希望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放弃。
抱拙书院的李山长仍不愿意放弃主和,亲自递了帖,想要进宫面圣。
但是女皇却不想单独面对这个脑子有坑的老匹夫,她用神宗的脑袋想,都能猜出来李山长准备说什么,她根本不想听。
可彻底拒绝对方又不行,毕竟李山长也是与陈老齐名的当世大儒,他要面圣的消息已经在士林之中传开。女皇拒绝见李山长,掉面子的绝对不是不请自来的李老头,而是会迅速被扣上一定不尊重读书人大帽的女皇。
最终,还是陈老献计,表示愿与李老同在御前坐而论道一番,这才解了女皇的燃眉之急。
于是,一人面圣的叨逼叨,就变成了莫寻书院与抱拙书院各派二十名成绩优异的学子,互相在女皇面前和彼此叨逼叨。
既解了女皇的围,也足够尊重李山长,最重要的是,给了一些还没有科举的寒门学子另外一条面圣之路的捷径。哪怕是出身世家的学子,也不可能会想要错过这个提前在御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因为不只女皇会到,皇储闻胤也会在。
也因此,陈老的提议一经说出,就受到了广大欢迎,连李山长那边的人都很是同意,哪怕李山长看破了陈老的阳谋,他也没有办法阻止,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敬”。
最后,甚至连太学生都踩了一脚,作为官办组织,他们肯定不能落于人后。
于是最终定下来的就是三个学院,各二十名学生,加上各自的老师,得以入宫,在女皇面前辩论。这样的盛事,本应该准备许久,辛苦筹划,请来各界名士观礼。但由于时间紧迫,加之女皇崇尚廉洁的性格,一道一切从简的口谕下来,就真的一切从简了。
还没有人敢抱怨,女皇连自己的登基仪式都给取消了,你敢和女皇比吗?
甚至都没有大臣敢在女皇面前说什么“礼不可废”,因为一旦有人说了,女皇就敢用一大堆天文数字一样可怕的财政问题来吓死对方。
勤俭持家,是女皇有一个之前不为所人所熟知、之后必然铭记于心的特性。
有时候女皇对自己苛刻的让大长公主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大长公主虽然不是那种享受派,但多少也是有点放纵的,要不然她弟盆子和儿子谢介也不会养成那样花钱如流水的纨绔性格。
“人就活这一辈子,你省下的钱自己也享受不到,何必呢?”
“我省钱本就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军费。”大启收入高,消费也高,这不只体现在普通百姓身上,连朝廷也是如此,“一旦开战,我总要保姑娘与将士后顾无忧。每攒下来的一分钱,都是为了日后战场上能够更加宽裕一分。若我这边断了粮,姑娘在战场上该如何?让我开度牒给你吗?”
度牒是和尚的“营业执照”。
在大启,只有国家允许你出家了,你才是被国家认可的和尚,可以持证上岗。如果没有度牒,那就只是还在修行的人,是享受不到和尚该有的待遇的。
也因此,有了需求,也就有了市场,度牒被成功商品化后流入市场。
这是从唐朝就有的事情。
大启也无力改变这种局面,但朝廷还是必须压制对和尚这种特权阶级的管束,类似于拥有一百个僧众的地方才方可有一人剃度,比科举都难。
朝廷又不甘心度牒这么一大笔收入外流,索性就发挥特长,再一次把赚钱的生意收归了国有。由朝廷牵头,真金白银的卖度牒。在苏太后带着谢介做的那些“小买卖”里,就包括买卖度牒。
可惜,这依旧遏制不住空名度牒的疯炒,到了女皇时期,一张度牒的官价是一千贯(约等于人民币一百万)。
用度牒资的说法,则来自文帝与谢介当年的一个独居。
当时谢介还小,他不是没有接触过赌博的,只是被文帝一招就给制服了。文帝哄谢介与他赌,赌的谢介把全部家当都压上了还是不够。谢介最后也反应过来了十赌九输的道理,指天发誓再不赌了,可文帝还是与他要钱,他没有办法,只能耍赖,喊的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实在不行我家还有两百度牒,都给你!
女皇记到了今天,想起一回,笑一回,总觉得谢介这个表弟有趣。
大长公主也想起了这段过去,无不感慨:“还是尨儿教的好啊。”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提起文帝,总是让人无法言说。
***
与此同时的李山长家,他看到了有人通过他小妾,秘密送到他别庄的金银。
“这是何意?”李山长叫来了自己的小妾,和小妾的弟弟。
“一点支持。”小妾的弟弟笑的再谄媚不过,又带着莫名的蛊惑,“谁人不知姐夫的青名?房朝辞之流的小儿,不过是在胡闹,他们又怎么会懂姐夫的一心为公?不过逞匹夫之勇。我和有志之士听到之后都深感痛心,又恐姐夫多有不便,特送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只求姐夫能够周转。”
李山长看着眼前那一箱箱的黄白之物,又看了看眼前不知本来就是这样还是后面变成这样的妻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让人拿走了金银,然后就带着小妾回了真正的落脚之处。
正值彦升来求见。
通过参房朝辞,彦升搭上了李山长的这条线,如今也算是亦师亦友,关系极佳。
李山长让小妾先回了后院,这才招来了彦升,开门见山的问了他一件事:“你对我说实话,你觉得这个时候当战,当和?”
按理来说,彦升是应该顺着李山长的话说下去的,这样才能取信与这位老爷子,进一步探听到主和派的幕后之人。虽然主和派看上去以李山长马首是瞻,可都不需要经过彦升的观察就能够知道,李山长根本撑不起一个祸国殃民的能力。
所以,惯爱多想的彦升和房朝辞都怀疑,这么一股松散的力量背后,应该还有什么没有出来的人,在微妙的维持着他们。
但当彦升抬头,看向李山长之后,那双眼睛里不是想要寻求支持的鼓励,而是迷茫。
这辈子与上辈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个时候,连主和派其实都在暗暗觉得,也许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只不过主和派觉得他们不应该急于求成,不应该现在就想着要打回雍畿,要稳中求胜,应该从长计议。因为他们真的输不起了。
这么说吧,这个时候的主和派,也还没有被打的彻底吓破胆子,他们也想要回到雍畿,并不甘心偏居一隅。
审时度势的彦升,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他对李山长道:“此时不战,最高兴的会是谁呢?”
“那总要让大家过个好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