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臣为邻(下)(16)
太祖是民间组织里的头一个,但那个时候的前朝宗室之间早已经乱套了。太祖的这个朋友,正是多王之乱还没有开始,只是有个苗头时的第一批宫斗失败者……的私生子。
他爹死了,作为外室的娘也死了,只有他顶替别人的身份流放到了边关,侥幸活了下来。
建国后,这人便与酷爱给人算命的邵老国公一起,得到了开国公的爵位,并赐了国姓,因为对方说他一点都不想再和前朝皇室有任何关系。
闻衷是他给自己起的新名字,当时正好也是闻家那帮泥腿子的改名潮,倒也不显突兀。
闻国公比太祖和邵老爷子都年轻的多,可惜,年纪轻轻就身体不好,身姿消瘦,面色苍白,相比于当了宰执一直活跃在人前的邵老国公,他更加低调一些,常年与妻女深居简出的活在国公府。但太祖却从未亏待过这位忘年交的好兄弟。太祖很快去世后,太宗继承了太祖的遗志,虽然收回了兵权,却也是善待功臣,轻易不会为难他们。
大长公主与闻国公府的关系就比较曲折了,她在战场上一同浴血奋战过的好兄弟战乐,暗恋闻国公同样体弱多病、娇娇怯怯的小女儿清平县主。
不,那都不应该说是暗恋,而是明恋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封了冠军侯的战侯爷,想要娶清平县主为妻。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可惜,清平县主并不喜欢战乐,早早就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了对方。
战乐到也没有强迫过清平县主,但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拉上大长公主,去“偶遇”清平县主。很多时候他们都会枯坐在酒楼二层整整一上午,只为看到对方从马车里下来,走进首饰楼的一霎,然后再满怀期待的等待一半个时辰,看着对方再次从首饰楼里走出来,上车回家。
大长公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有病,要陪着好兄弟做这种痴汉一样的事情。
最神奇的是,当清平县主仰起头看到他们时,她也不会特别恼怒,甚至会对着大长公主所在的方向抿唇一笑,露出一截天鹅般的曲颈,不似凉风的娇羞。
说实话,大长公主是有点不知道该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办的,对方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脆弱了。
但为了兄弟,大长公主最终还是借着比较方便的女性身份,接近了清平县主,小心翼翼的把她真当做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娇花捧着、纵着。
清平县主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大长公主接近她的目的,和大长公主越走越近,近到了让战乐都开始嫉妒的地步。
大长公主:“请我帮忙的是你,如今不高兴的也是你,那要不干脆你女扮男装去接近她好了。”
大长公主总觉得清平县主就像是一朵菟丝花,不依靠着她,就再也没有办法活下去,对她由一开始只是豁出去为兄弟两肋插刀,变成了真心维护。
然后,她们两个就一起活成了全京城都闻名的老姑娘,地位高,人漂亮,可就是谁都没有嫁出去。到最后,清平县主也还是当着大长公主的面,郑重其事的拒绝了战乐,她不喜欢他,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而谢鹤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大长公主猛地摇摇头,想让自己不再陷入那些狗屁倒灶的回忆里,清平、战乐、甚至是整个闻国公府,都已经被埋葬在了过去,她不应该回忆起他们的。
纵使他们真的与前朝有关又如何?他们都已经死了。
大长公主可以百分百确认,他们不可能再诈尸蹦出来作妖,因为……是她亲自杀上门去,手刃了所有涉嫌杀害谢鹤的人啊。她为了小心,是挨个探过鼻息的,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有罪的活人可以从那青砖大瓦的房子中离开。
当世活在最后的前朝血脉,尽数都死在了那一场闻天单方面发起的大屠杀里,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一如清平县主死前的厉声所言:“你闻家与我周氏只可能是不死不休,我当初就不该对你心软!”
“你爹害死了我的阿爷,害死了我的阿爹,还对我的二哥下了无解之毒,你杀了我的驸马,唆使我的好兄弟与我反目成仇,致使我的爱人、家人、朋友一一离我而去,又差点掳走了我唯一的儿子,你告诉我,这是你对我的心软?!”
“至少你还活着!”
“也对,”闻天乐了,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酷,长剑横扫而过,“那大概我要比你心狠一些了。”
下一刻,血溅三尺,佳人死不瞑目,再不会笑,也不会红脸,更不会明媚善睐的说一句“闻阿姊”。清平县主倒下时,仍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疯狂又偏执的一直、一直的看着闻天,仿佛要刻骨铭心的记住她,说不上来是爱是恨。
前朝皇室的血脉里仿佛天生就带着这样暴戾癫狂的基因,他们大多肤白胜雪,仿佛能看到青色的经脉,神经纤细又敏感,充满了说不上来的神经质,还总有一些奇怪的逻辑。
好比一边帮助太祖推翻前朝,一边又要让太祖为杀害他的家人付出代价的闻国公。
外人不知道这些丑闻,是因为这些事情连同闻国公真正的身份,一并都被仁宗压了下去。只是在人们的传唱中,太祖的左膀右臂里,再不会有闻国公的一席之地,邵老国公也再没有提起过另外一个比他小很多、又俊美很多的好兄弟。
那人在被官差压着流放到边关的那一天,黄沙漫天,人人都黑的像是刚出土的文物,只有他鹤立鸡群,一身傲骨,哪怕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也走的仿佛是要去参加国宴。
邵老国公当时正在城头装瞎子给人算命,只一眼,就对叼着根稻草的闻姓友人说:“此子必是不凡。”
后来,这人也果然证明了他的不凡。
他们替他换了一个身份,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老乡,人人都以为他们同出江左,一个算命的骗子,一个不识字的莽夫,和一个画风怎么都格格不入的贵公子。而这位贵公子,想尽办法得到了前朝的种种攻防要图,帮助他们拿下了这锦绣的江山。
可最后也是这个贵公子,不动声色、谈笑间就慢慢杀了太祖、太宗,愣是让人没有对他起过半分怀疑。
若不是他的小女儿清平县主突然发疯,不管不顾的对才子谢鹤发难不够,还要抢夺大长公主的独子谢介,他们根本找不到对方任何的破绽。再晚一步,连文帝都要惨遭毒手。
多少次午夜梦回,大长公主都想问清平一句:“我们家上辈子是欠了你们家的吗?”
等醒来后,大长公主又会想,可不是欠了嘛,他们攻入前朝的都城时,杀光了前朝皇室。据说前朝的皇宫到处都是厉鬼,太祖才另选了雍畿为都,修了一个小皇宫。
而大长公主后来也重复她阿爷当年的做法,灭了清平县主满门。
这样的血海深仇,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一笑而过的。
但大长公主可以确定,这事应该和清平一家没什么关系,应该是还有其他前朝的血脉,侥幸活了下来,蛰伏多年,蓄意谋害。
可是,那前朝的血脉,到底为何要蛰伏这么多年呢?
甚至到了这辈子的今天,也不见对方冒出来,上辈子也只是对外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的谢介动了手,实在是行事太过匪夷所思。不得不说,真不愧是继承了前朝偏执血脉的神经病啊。
大长公主计划中对儿子的保护办法很简单,要么她替儿子知道那个会惹来杀身之祸的秘密,要么让大启强到不需要那个秘密来扭转局势。反正大长公主是不想让四生子离开谢介,再去接触什么的。
可是偏偏,四生子还是去了在大长公主的脑海里最忌讳的地方,茶树城。
大长公主之前就已经命人把茶树城里里外外调查了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反倒是知道了她驸马当年的好友房奇人的死讯。这话是房奇人的妹妹说的,应该没有问题。而房奇人的妹妹如今竟然已经是茶树城的头领夫人。她的哥哥在去世前曾托人送来了一封信,为没能完成与友人的约定而遗憾,希望妹妹能代为转达,他不是忘记,只是没有办法完成了。
房妹妹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大长公主,又以为对方贵人多忘事,也许根本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件往事。
没想到大长公主却一直替驸马记着。
兜兜转转,这对谁也没有忘记彼此的友人,最终还是通过他们身边的人,消除了这一桩误会,也算是一件让人觉得温暖的美事了。
谢介急吼吼的表示要去给他爹放灯,好好唠唠这件事。
房朝辞却拦住了谢介,对大长公主道:“您问过这房奇人是何时死的,又是何时把信送回来的吗?”
大长公主一愣,她下意识的就以为房奇人是死在了他们大婚之前,可好像那位妹妹却从未这样说过。
第88章 第八十八份产业
大长公主再一次决定派人即刻动身前往茶树城,这一次一定要和房奇人的妹妹把话问清楚,最好能够把房奇人的信一并带回。顺便的,也催一下去接房母的谢二郎与谢小四要尽快回来。
谢介想要瞒着房朝辞把他娘接过来的事情,大长公主并没有戳破。
但房朝辞早已经心知肚明。从谢介要借走六郎的时候,房朝辞就已经猜到了谢介的脑回路,虽然谢介的“礼物”依旧很迷,根本没有送到点子上,但房朝辞还是很开心。哪怕谢介送他一片花瓣,只要是谢介用心去想过并亲手送的,他就会很开心。
谢介也在那晚房朝辞离开后,与他娘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讨论的主题是……
“娘你真的重生了?”
大长公主看着红烛下的傻儿子,无奈长叹:“恭喜啊,在我已经明确告诉你这件事的三年后,你终于反应过来我说的是真的了。”
谢介哂笑,脸颊微红。但还要强词夺理:“这种事情,第一次乍然听到,谁会信啊?肯定会以为你是在开玩笑啊。”
“那你告诉我天石在你脑子里说话的时候,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信呢?”
“呃……”谢介语塞,也是哦,他为什么会那么笃定他娘一定会信他呢?谢介仔细想了想,也还是没有从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找出答案,应该算直觉吧,觉得他娘不管如何都肯定会理解他。事实上也证明,他娘确实会理解他。
大长公主一双眼睛秋瞳剪水,几次抬手,最终也只是捏了捏儿子懵逼茫然的脸了事。她在心头默念佛经,顺便告诉自己,谁让这是你生的,你生的,再傻也认命吧。
“所以……”谢介带着点小讨好的仰头在他娘温热的掌心中蹭了蹭,与大部分人的娘的柔胰不同,谢介的娘的手上有着长年使用兵器形成的老茧,硬邦邦的还粗糙,就像是男人的手,可是那却总能带给谢介无限的安全感。
“嗯?”大长公主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知道她儿子要干嘛,“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尽量回答你。”
谢介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就是如此好满足:“我们什么时候能搬回雍畿呀?”
大长公主一愣,她设想过很多种谢介对她询问未来时会有的情况,却从未有一种是这样的。谢介的第一个问题怎么着也不应该是如此,呃,怎么说好呢,如此的忧国忧民的,这一点都不谢介:“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们回到雍畿,娘就不用去打仗了啊。”谢介实话实说,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还扭来扭去的。
虽然说大长公主会是历史上最长寿的公主之一,但每每看着自家娘一把年纪了还要去冲锋陷阵,谢介就会心惊胆战,生怕历史会改变。可是,当遇到不好的事情时,他又忍不住想要历史能够改变。
就是这么贪婪。
大长公主怔愣的表情逐渐放大,眼睛睁到极限。所以,这才是上辈子的谢介不顾一切也要前往茶树城的真相吗?与四生子带回来的秘密有关也无关,他只是想要帮助她,尽快让天下太平,不要再上战场,哪怕只是有一丝的可能可以帮助到她,他也会拼尽全力。
明明那个时候他们母子已经对立到了那般地步。
“我们肯定会搬回雍畿,至于什么时候,天机不可泄露。”
“切。”谢介不服气的撇撇嘴,“你们这些知道未来的人,真的很没有意思啊,一边告诉我,你们知道未来,一边又不告诉我你们到底知道的未来是什么样!”
“我们?”
“天石也知道未来啊,但是我得好辛苦的才能骗它稍微透露一点点,特别小气,”谢介提起这个就生气,“等等,我上辈子也拥有这个天石,一直拥有?”
“对啊。怎么了?”
“我没有找到它真正的主人吗?”恩,直至今天,谢介也没忘记要找到天石真正的主人,并把它物归原主。谢介拒绝承认这是什么拾金不昧,他只是、只是懒得拿着属于别人的东西而已。他才不喜欢呢,没有金手指,他也会过的很好。
当谢介把自己的种种猜想一并告诉他娘之后,大长公主就只剩下了哭笑不得,她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儿子会成长成这样的人,让她觉得很欣慰的人。
记忆中的谢鹤再一次闪现,他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乐的都快傻了,仙气全无,男神范儿尽失,却让大长公主更加移不开眼睛,他说:“我儿子一定会成长成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人,他会成长在最棒的国家,过完最棒的一生。”
这话不讲究任何辞藻、句式,就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大白话,比不过谢鹤写过的任何一首诗、一句词,但却是大长公主记忆里最动听的往昔。
那个时候的谢鹤就像是闪着万丈光芒,眼底写满了认真。
等等,谢鹤为什会那么笃定,他一定会为儿子扫清所有危险?不,准确的说,他为什么会觉得他儿子有危险?在儿子是大长公主与鲁国公之子,皇帝的亲外甥的时候,他为什么会那么觉得?
谢鹤的死,真的只是因为清平县主的突然发疯吗?
“娘?”谢介抬手,在突然陷入回忆的母亲面前挥了挥手,关切的看着她,“你怎么了吗?想到什么事情了?和未来有关?”
“没……”大长公主本来是想说“没什么”的,可是转念又一想,儿子已经大了,她也许不该再用上辈子的老眼光看待他,“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你爹是怎么死的吗?”
谢介脸色一白,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时候他都快“恨”死他娘了,有哪家的娘会给自己的儿子讲那么恐怖的睡前故事?谢小介为此连续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梦见他爹浑身是血,梦见前朝皇室那群神经程度与美丽外貌成正比的疯子。当然,那些都是谢介的想象,不管是谢鹤还是前朝皇室,他一个都没有见过。
大长公主把自己的推测说给了谢介听:“你爹不是那种会说大话、胡乱许诺的人。”
“唔,很简单,”谢介的单线条思维在这一刻起到了别人想象不到的作用,“我爹说不定早就已经知道有前朝余孽在朝中活动了。”
连太祖、太宗等一系列的英主都没有发现的事情,谢鹤有可能知道吗?
为什么没可能呢?反正在谢介眼里他爹就是无所不能的。
清平县主很显然对大长公主是求而不得的变态了,他娘这种钢铁直女看不透,但谢介几乎在大长公主讲述故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以他作为一个短袖的精准判断!
欸?他什么时候变成断袖了?
不对,不对,不对。
“我爹有可能一开始进京的时候还不知道前朝余孽是谁,但肯定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有前朝余孽。后面做官之后,一步步查到了闻国公身上,可是爹又没有真切的证据,无法让别人相信他不是臆测。所以,他决定不断的刺激清平县主,逼她一步步发疯,做事没了章法,这才暴露出来。”
至于他爹的死嘛,很显然,正常人再聪明也是料不到神经病会做什么的,这有可能是谢鹤的小失误,却也是……最致命的失误。
“其实仔细想想啊,你和我爹都身体健康,为什么会在成婚很晚之后才有的我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谢鹤一开始就心里装着事,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要孩子,一直在避孕,后来却始终抓不到狐狸一样的闻国公的尾巴,又见时间拖的太久,恐事情出现更多意外,才决定改换计划,用大长公主怀孕来刺激清平县主。
反正清平县主爱的是大长公主,她一定不会让大长公主出事,要害也只会害死谢鹤,而谢鹤是个很能豁得出自己的人。
当然,同时也是因为有了儿子,谢鹤也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每一个人做事都会有原因,哪怕是疯子,也有疯狂的理由。
“说不定,房奇人其实是什么谍报人员呢,隐世大侠。根本不是我爹游记里说的那样,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茶博士,只是我爹没有办法说出来,就用了那样隐晦的方式点出房奇人。”他们的约定有可能包含了在大婚的时候表演茶戏,但却绝对不可能只是一场表演。
他爹在等房奇人,等的更多的是情报。
可惜,房奇人没有回来,他爹也死了。大家算计来算计去,都不如大长公主快刀斩乱麻,管你什么阴谋诡计,都给我下地狱里去继续斗吧!
谢介的脑洞越开越大,大长公主前面听的还挺认真,后面只剩下了无语:“停停停,你都可以自己写个故事,让那些瓦舍里的小娘子给你演了。”
“真的嘛,”谢介也觉得他想的有点多了,却还在和他娘抬杠,“历史是很疯狂的,说不定我的想象还不够疯狂呢。”
“你爹就是个字写的好看点的读书人,他要是真那么厉害,那我还觉得你表哥是诈死呢。”
“我表哥才不会那么自私,抛下天下人。”
虽然谢介宁可他表哥自私一点,也希望他表哥能够活着。
发散了一晚上脑洞,然后谢介就离开了,回房的路上他开始琢磨一个新问题,他娘重生之后肯定是改变了未来的,那天石所知道历史,到底是他娘重生前的,还是重生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