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上(76)
宫里的小纠纷处理完了,李康和王又伦才被通知进殿,也不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认真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教习过后,王又伦早一步走了。
沐慈继续看看奏本,并没有受任何影响,该说什么说什么,不该管什么就不管什么。
午膳时间,沐慈问李康:“参政,今天留下来午膳吗?我发现了几种海外香料,做烤羊肉可以除膻,我叫秦山都准备好了。”
李康抱歉摇头:“老臣茹素多年,不沾荤腥。”
沐慈也不勉强,又吩咐和顺:“那一会儿给朝阳姐姐送一些出去,”问皇帝,“能送吗?”
这是表达自己已经没事的讯号,免得朝阳担心。
“可以的,”天授帝很理解小九郎举动的含义,一时欣慰他体贴又重情;一时又心酸自己这一家虽比朝阳血缘上更亲近,却连老带小都不受幼子待见;又一时心疼小九郎吃饭孤孤单单,没有人陪伴。
天授帝自己是很想留下陪伴,可忍着没有这样做。
因天授帝发现,他每次留在合欢殿用膳,九郎虽不赶人,却恹恹地,吃得很少甚至不吃……有时候天授帝自己也很挫败,他从不知他一个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居然是一个倒胃口般的存在。
天授帝到底心疼儿子身体,所以从不留下用膳,免得父子俩相互折磨——看九郎厌食,他自己胃口也不会太好。
刚好牟渔拿着已经整理好的羽卫二营名册过来,交给沐慈过目。沐慈看了,把安庆召进来,将名册交给了他。
安庆作为二营虞候,在指挥使出缺的情况下,又有威望,再考虑到他因朝阳郡主的关系而被沐慈信任,就被牟渔升职,做了二营真正的指挥使。
这500号人,这会儿都成了长乐王的私人禁卫了。安庆拿到名册,心里五味陈杂。虽不用再纠结自己的忠诚问题,可他们这五百人的将来,就已经和长乐王的将来绑定到一起了。
在这风雨欲来的深宫……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去相信长乐王的本事了。
牟渔办完事,就要告退。
沐慈心里叹口气,这个照顾过他多日的男人的确是想通了,冷静了,形同陌路了……
简单一点,也好。
天授帝似乎看到小九郎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心中一软。他想让这孩子柔软下来,却并不想看自己喜爱的,强硬的儿子对别人露出这样软而弱的神色,便心疼问:“九郎,要不要临渊留下陪你一起用膳?”
现在知道要事事询问了。
沐慈摇头:“将军公务繁忙,不好打扰。”
“没事,饭总要吃。”天授帝问,“临渊,还有要紧的事吗?”
牟渔回答:“并无,都是一些常务。”这是实话,并不是他想留下用膳,而是他不会对天授帝有哪怕最微小的一点谎言。
“没有要紧的事,你就留下陪九郎用膳。”天授帝吩咐,反正不是第一回。
“是!”牟渔应。
天授帝走了,他回头看一眼留下来,没有被九郎拒绝的牟渔,不承认自己是在嫉妒。
烤羊呢……
九郎这里的吃食,一贯是顶美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论语》中,有一段。
子曰:“吾十有五而至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沐慈也早到达了七十而从心所欲的状态,但不逾矩。
不要说沐慈事事讲规矩,人活在世上,本来就应该奉公守法,以特权谋特例,不是个性和厉害。在一些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上位者也必须“天子无私”,是不能凭一己喜好而任性胡为的。
第65章 收牟渔为义子
卫终跟着一脑门黑云的天授帝回到皇帝寝宫太和殿,小心地问:“陛下,传膳吗?”
“朕是不是真的错了?”皇帝忽然问,他是一个父亲,自然会尽力给孩子自己能给的一切,尽量满足孩子,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满意,可惜现实一次又一次打他的脸。
到头来他发现——谁都不满意。
他哪里做错了呢?
是因为“天家无父子,皇家无兄弟”?还是真像九郎所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没有原则,总是徇私偏纵,导致兄弟怨仇?
卫终不敢回话。
天授帝也不指望回答,叹口气问:“阿薇是怎么想到去重华宫的?”
卫终知道皇帝要问,一早调查了,便道:“公主殿下从仁安殿出来后,直奔重华宫。”
天授帝眯一眯眼,他一贯温柔贤淑的贵妃也不安分了?又问:“三郎最近如何了?”
“殿下在王府闭门不出。”
“他倒乖觉,”天授帝想了想,才问,“我记得谢亦谦对朕说,他看中了定王府嫡长孙沐若松,说他是少年英杰,打算把四女许给他?”
“是。”
“下定没有?”
“还没有。”
“没有的话,就不用急,我要留阿松几年。”天授帝勾唇冷笑,很快脸色又柔和下来,“九郎今天练了字吗?”
“还没有。”
天授帝无奈地揉自己眉心:“我也不能天天盯着(盯也没用),丞相也有很多政务(那位也没办法)……我点的几个侍读官,什么时候到?”
“明日就进宫了。”卫终回话。
天授帝高兴了一点,吩咐卫终:“明天你直接带人过去合欢殿,看九郎喜欢谁就留谁下来,若都不喜欢就全部打发了,我再给他找。”
“是。”
“叫他特别留意定王家的嫡长孙,那孩子不错,看得过去就优先留下。”天授帝道,既然牟渔说明天沐若松一定入宫,那就是板上钉钉的。
天授帝非要他来,不仅是和定王怄气,更因为沐若松从小就是所有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要外在美有外在美,要内在美有内在美,德、智、体、美、乐全面发展的文武双学霸,颇有乃父贞世子之风。
当年贞世子的风采风流,让天天训斥太子愚钝的天授帝羡慕嫉妒恨,口水流满地,却也没办法可想。他是皇帝,别人家的儿子抢过来也没用——皇位继承权是不能乱来的。
但抢个孙儿给他儿子做个侍读官,就无碍了。
所以天授帝毫无心理障碍,耍手段也要弄沐若松入宫做伴读。反正宗室子弟的前程……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另外,天授帝还有私心。他点的几个优秀子弟都是姓沐的,不是堂兄弟就是堂子侄,若能接受他们,小九郎说不定也会接受他亲生的几个兄弟姐妹的……吧?
卫终都不敢劝了。
艾玛,大幸开国以来就没有叫宗室小王爷,小王孙做伴读的先例。那群预备役小王爷个个娇生惯养,眼高于顶,平时被人伺候都嫌烦,哪里会伺候别人呢?
也只有天授帝觉得那些小家伙乖得像小猫……废话,皇帝面前,亲生儿子的爪儿都得好好收起来哒。天授帝到底年纪大了,只怕当真以为他给自家小儿子领了几只漂亮温顺的“小猫”。
看皇帝正在兴头上,卫终真不敢浇冷水。
……
牟渔熟知天授帝性子,在合欢殿用过午膳,就火速赶来太和殿复命。
天授帝神色复杂盯着牟渔。
牟渔心里没鬼,没有半点不自在,很坦然任由天授帝那种能将人看透的目光上下打量。
天授帝看不出什么来,很郁闷直接问:“九郎喜欢朝阳,因为他们幼时就有情义,朕能理解。可为什么九郎待你总这么特别?你对九郎做了什么入了他的眼?”天授帝问。
这话听在牟渔耳里似一个响雷……
他飞快单膝跪地:“属下对陛下忠心耿耿,谨遵您的吩咐,精心照顾殿下,除此之外,并未做任何逾越之事。”
的确没有逾越过。连同刚才的午膳,只有牟渔和沐慈两人一桌。尽管是天授帝吩咐,牟渔依然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十二分的“清醒”,一直“食不言”。
而沐慈呢?与他一桌用膳,两两相对,也没和他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怎么看他几眼。
一路沉默,平静到冷漠,吃得仍然不多。
既然不期待我留下,干么不拒绝呢?
沐慈远不是外表那样美丽柔软、青涩稚嫩,这是一个连“皇帝的御林军统领的心软与偏向”这样诱惑都能拒绝,而且拒绝得很彻底的少年。
这种取舍,牟渔自问凭他如今的阅历,都不可能轻易做到。
那沐慈的心思,到底深沉到了什么程度?冷静、狠绝到了什么程度?
牟渔看不透,弄不懂,不知道沐慈到底在想什么,感觉不是一个层次,只好避开。
“别紧张,朕不是怀疑你。”天授帝清楚,合欢殿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门清,自然知道自己的心腹大统领没有小动作——没有和小九郎有过私下接触,更不会对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投诚什么的……
当年太子都没打动过牟渔。
天授帝不仅信任自己心腹的人品,更觉得九郎也不是私下搞动作的人。那孩子妖孽的头脑,一身傲骨也让他不屑于弄什么阴谋权术,而且他也没表现出对权位很渴望的样子……真正对什么都不在意。
无欲则刚。
外表柔弱内里刚硬的,更有一条毒舌的九郎,虽把天授帝气得要死,却反比嘴甜温柔的孩子更让他相信,更放心,什么都肯主动给他。
大抵所有稍有些钱、权的长辈都是如此——我想给你的,你能要;我不想给的,就不喜欢被人盯着,更不喜欢被抢。
太子就是触到了这个逆鳞。
天授帝和气道:“你起来,朕只是想知道九郎为什么喜欢你?”
原来是亟待被儿子认可的悲催父亲想找个参考,看看到底怎样做才能被九郎喜欢。
喜欢吗?
牟渔站起来,神色冷肃回话:“属下不知,不敢妄自揣测殿下心思。”
天授帝摸摸下巴:“你照顾九郎的确很细致,朕心甚慰。”心里却一直泛酸:九郎都不让我碰他,而牟渔不管怎么碰,怎么接近——清理、洗浴、换衣,坐一桌吃饭,九郎从未抗拒过……
到底谁才是亲爹啊?
天授帝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牟渔虽是他的下属,却是江湖闻名的第一高手,御林军大BOSS,去做一个小护工工作,最脏最累,牟渔也没嫌弃没挑剔,精心细致,是个人都要感动的好吧?
而他的小九郎,冷淡、不妥协是针对陌生人和敌人的,看他对朝阳的态度,便知他恰是个重感情,知恩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