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罐子破摔(36)
阿斗带着哭腔骂道:“都是你!我知道你压根就没相信过沉戟!等哑巴被曹操砍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滚回去守公孙瓒的地盘!”阿斗已近歇斯底里,吼道。
赵云脸色铁青,刘备气得发抖,拔出长剑,怒气难抑,道:“孽子留之无用!”
此刻阿斗反而平了气,冷冷道:“砍啊,一剑砍死我,等你归天了,看谁给你送终。”
“现在你不砍死我,等你死了,老子当了皇帝,赵子龙就得给我滚去守辽东,一辈子别想回中原!”阿斗又大骂道,旋即眼前一黑,脖后已挨了一掌,晕在赵云怀里。
“主公息怒,不过少年人意气!”赵云道:“此事是云疏失,愿请其咎!还请主公从重责罚!”
赵云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刘备已再无话可说,颤巍巍坐下,随手打发赵云,让他抱着阿斗出帐。
吕布已去,赵云自请,连降数级,受罚八十军棍,从将军一职降为校尉,补了储君亲卫队长空缺,把他看得紧紧的,不许离开军帐周围。
军中无人再敢提哑侍之事,他就像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在白门楼被曹操斩了。
沉戟是谁?查无此人。
刘备亦不敢再想,只巴不得他越快死越好,当初曹操本有意接纳他,是自己从旁阻碍,方说得曹操动了杀念。他潜伏在刘禅身边,是为了报仇?刘备百思不得其解,曹操又是如何饶他的?莫非是因为貂蝉?
一哭二闹三上吊,哭闹没达到目的,赵云摸准了这小徒弟脾气,把房内绳索型物事一并收走。
阿斗醒来以后看到赵云,又吼了他一顿,开始绝食了。
数日以来,阿斗就没给过赵云好脸色,虽然心底也明白,赵云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况且也未起杀心,只想擒住吕布,再行逼问。
然而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能相信沉戟,而赵云办不到?要说其中没有一点点私心,阿斗是半点也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冷嘲热讽,一口气就是顺不下来,给尽了赵云难堪。
赵云只是不出一言,随他发火,担当了软禁的爪牙。等待他想通的那天。
可阿斗就是想不通,饿得头昏眼花,更令其情绪恶劣。他摔走了送饭的侍卫,正要砸点东西发泄,却听于吉在帐外小声道:“哥,有好东西,这个管饱……”
于吉在外面使劲把一件东西塞进来,阿斗斥道:“你这笨蛋,不会竖着塞?这啥?”
于吉叽咕道:“关凤亲手包的粽子……”
“哦。”阿斗把脸贴着洞口,看那木盒,道:“快过端午,都忘了。哑巴都快死了,也没粽子吃。”想到吕布,眼便红了。
于吉又用力杵那食盒,道:“待会分我一个吃成不。”
阿斗“嗯”了一声,道:“也给师父一个吃罢。”这数日来,他的气已渐消,终有些觉得对不起子龙,想到这里,心内忽生一计,道:“等等,你先拿着。待会这样……”
说毕从枕下掏出小包东西,递过去道如此这般,于吉听得云里雾里,接了小包便去了。
阿斗刚转过身,赵云便回来了。把一物放在桌上,便径去卸盔甲,阿斗拿眼去瞥,见桌上那物是一只土黄色的小虎。
端午节民间皆以此去秽,手制布老虎,交予孩童,取快高长大,除乖戾之意。想必赵云是去巴中城里买来的。甘倩以前也给阿斗缝过一只,布偶内塞满干艾草,挂于帐内除蚊虫。
赵云卸去全身盔甲,提帐前一桶冷水照头浇下。
冷水浇上不久前挨过军棍责罚的,伤痕累累的背脊。令他吸了口气。
赵云转身入帐,怔怔坐在桌前。阿斗见他进来了,便侧过身面朝内,不去看他。
赵云薄薄白色衣裤贴在身上,随手扯过布来擦了擦头,温声道:“还在生师父的气么。”
“徒弟,师父给你买了个玩意。”赵云道:“过来坐会。”
等了许久,阿斗依然静静躺着,赵云又道:“师父想和你聊聊。”
阿斗揉了揉通红眼眶,爬起坐到案前,赵云看着他这凄苦样,心内亦是不好受,想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快过节了,带你去城里看看龙舟?”
阿斗随手捏了捏那只案上布虎,不作声。
这时候于吉捧着盒子,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赵云道:“怎么?”
于吉笑道:“关凤给哥包的粽子呢。”旋把食盒放在桌上。
赵云笑道:“小丫头倒是有心。”
阿斗“哦”了一声,去开那食盒,盒内整整齐齐码了八个粽子,捆线各异,阿斗正要取个来吃,却被赵云按住。
赵云先拿了个起来,解开线,笑道:“师父先尝个。”旋剥了粽叶送进嘴里。
赵云恐怕点心内有毒,为避免再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有人送来的点心都由赵云亲自试过。
他一面吃了,又道:“公嗣,记得以前你养的那只狗儿不?”
阿斗淡淡“嗯”了一声,赵云又笑道:“味道不错,吃罢。”
旋觉头脑昏沉,不由自主地伏在桌上,被蒙汗药迷了过去。
于吉拿招幡小心翼翼捅了捅赵云,道:“他真的吃了,哥,你聪明。”
阿斗心头难受,答道:“那是自然,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会做什么了。”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赵云的额头,道:“师父,我去救哑巴,要是被抓……别来救我,让我死了吧。”
阿斗把桌上那小布老虎揣进怀里,抽了抽鼻子,道:“我们走。”拉着于吉逃了。
阿斗走后不久,赵云方抬起头,一手握拳支在鼻梁前,出了口气,咽下热泪。
他起身出门,寻来一侍卫,极力控制不让人发现他哭过,沉声道:“解了赤兔缰绳,任它跑;再牵主公的卢马,再请姜维将军为我点五百骑兵,东营门口处候命。”
阿斗和于吉共乘一骑,飞奔穿越汉中盆地。
于吉笑道:“这马儿有灵性,真奇怪,它咋就等在门口呢?”
阿斗眼望平原景物不住飞掠,笑道:“知道要去救它主人呢。”旋拍了拍赤兔脖颈,道:“赤兔,你太惹眼,送我们到洛阳城外就该停了。”
于吉好奇问道:“大鸭子刚说那狗,是怎么回事?”
阿斗笑道:“别给他起怪外号。”
“有一年春天,先生家大狗生了小崽儿,师父就抱了只给我养,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想找只小动物陪我。”
“狗儿乖得很,天天跟着我,朝我摇尾巴,贼讨喜了。”
阿斗遥望茫茫旷野,悠然道:“养了几个月,过端午节,老爸摆午饭,让我去吃席。我偷了块骨头揣袖子里,回家喂它。”
“……那骨头半大不小,我还是个小孩儿,哪懂这事,直接喂给它,它吞喉咙里,就噎住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站着哭,师父匆匆跑来看,挖不出来。他只得抱起我,我又抱着狗儿,一路冲去找先生医,可惜到的时候已经死得硬了。”
阿斗喃喃道:“后来我和师父一起,把它埋在荆州府后院,还插了块小木板片儿……”
他想到自己养死的小狗,忽然间无尽的哀伤涌上心头。
那天江陵码头上,赵云看着他吃了自己亲手递过的糕点,又在自己怀抱里死去。坠入黑暗中的恐惧与无助感,自己正曾切实经历过一次。
于吉浑然不觉,只笑道:“多大的时候?还记得呢?”
阿斗笑道:“六七岁罢,怎么我也记得……那不是我才对……真奇怪。”旋叹了口气,道:“算了,这种事,早该忘掉的。”
阿斗最后下了结论,道:“我这辈子,再也不敢养小动物了,万一没照顾好,心里添堵,死去活来的……真不是个事儿。”
端午节前一日,时值盛夏,洛阳满城柳叶低垂,骄阳胜火,照得全城滚烫。犹如一个充满了热情的大炉。
阿斗与于吉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洛阳城外。四处底朝天架着翌日将入水的龙舟,松漆在夕阳下折射着瑰丽色彩。
阿斗翻身下马,于吉却递过一叠符纸,道:“哥,你……小心,那城里有个很厉害的老头儿,我可有点儿怕他呢,不陪你进去了,在这儿等你。”
阿斗忽觉意外,想了想,多带个人也容易暴露目标,遂道:“好,你看着赤兔,别让它乱跑。”旋问明符纸用法,二人约定了汇合地点,阿斗便朝城门处走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虽看得到大城,却令他徒步走了两个多时辰,待到了城门口,天已全黑,大门掩了,弯月上柳梢,阿斗在城门处等了片刻,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不能贸然行事,只得躲到一旁,窥探时机。
城外便是洛水河,白日间烈日带来的余温仍未消散,河水波光粼粼,像把无数碎银带着飘向下游,阿斗看了片刻,心中赞叹这美景,忽听边侧小门吱呀一开。忙转头望去,见有人出城,正想悄然摸进去,门内却驰出一辆马车,继而紧紧关闭。
“天杀的,守这么严实。”阿斗暗骂道。
本以为马车会出城,却见它在洛水桥上停了。阿斗心下好奇,探头望去,只见车上走下一名妇人,倚在桥栏上,望着满河银水出神。
唉唉,老娘看的不是河,是寂寞!
阿斗暗自讥笑,八成又是城里哪家贵妇人伤春悲秋,出来无病呻吟了。他眼望马车,过了片刻,心生一计,轻手轻脚,借着河畔树木掩护,要上前去躲在马车底。
正走到一半,忽见那妇人袍袖一展,轻飘飘跃上桥上玉石栏杆。
这这这,这是什么!阿斗犹如遭了晴天霹雳,轻功?险些要叫唤出声那刻,妇人却已一脚踏空,摔进了水里。
没有意料中的惊呼,亦没有落河的水声,那女子竟是亭亭立于水面,如白玉般赤 裸的双足点起一道涟漪,飘向洛水中央。
阿斗看得呆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水卷起千粼残雪,静夜下月光如纱,无声无息地聚于她的身上,融为一团光晕,水波层层荡开,她在河上翩翩起舞。
转身时,阿斗死死盯着她那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面容。
太美了,平生所见,唯有貂蝉能与她抗衡,她是谁?
月色收于她完美无瑕的玉足下,又化作无数飞絮,随着她一转身,四散飘开,霎那卷起天地间万点星尘,沿着洛水直铺到水天相接的尽头。
舞毕,朦胧月光散去,河水发出沙沙声响,缓慢流淌,甄宓挽袖立于洛水中央,幽幽一叹,那声叹息仿佛牵动了整条长河,天际乌云掩来,飘起了如丝细雨。
她转头上桥,回了马车,城门再次打开,马车驰入洛阳。
“环儿。”甄宓柔声道:“子恒要选的那些女人们,你可见全了?”
婢女轻声道:“见全了,姿色均不及夫人万一。”
马车底下,紧紧抓着车轴的阿斗听得心中惊叹,曹丕要在端午节选妃?娶了甄宓这种女人还不满足?难怪她心头惆怅,要到洛水来。
然而他猜错了,甄宓接着道:“纳妃也好,省的夜夜来烦……前几日宫外押来囚车,你可打听到了?”
婢女答道:“环儿不清楚,只听侍卫们说,囚车里绑着一个极厉害的家伙,丞相已把他收进缚虎牢,明儿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