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64)
其二,历数二张种种罪状,其中不少都曾是朝臣们多次进谏不纳的,孝宗在时对这两个小舅子便听之任之,何况朱厚照这个荒唐皇帝?故而这些年二人鱼肉乡里已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可谓众人皆知。
其三,这条最为狠辣,蔚王竟直指二张在太后面前屡进谗言,企图胁迫太后后宫干政。他特别引用了《皇明祖训》中“凡皇后止许内治宫中诸等妇女人,宫门外一应事务,毋得干预”一条,明指太后对宁藩、兴藩屡有赏赐事乃是受二张挑唆。
此外,蔚王还点明:太后赏赐二藩之事,宁王造反时曾昭告天下,更别说毗邻江西、并被叛军围困多时的蔚王,故而根本算不得他私自探听,将干系撇得干干净净。
闹到这个田地,牵扯到名义上的亲娘和舅舅、仅存于世的唯一弟弟,再沉溺于玩乐,朱厚照也不得不腾出手来调停。
孝字当先,他自然不能指责太后,可蔚王的指控又确实戳中了他心中痛处,便将火气完全撒到二张的头上。他难得翻出先前言官们对二张的指控,着有司详细调查,而他委派的,恰好便是北镇抚司。
二张就这么落到了崔骥征的手上。
张太后还来不及对长公主府施加压力,更来不及收买贿赂,崔骥征也不知为何性子竟如此之急,不过十日,就已经将二位国舅这些年的劣迹翻了个底朝天。
逼。奸民女、抢占民田这些可谓稀松平常,最要命的是僭越——不知是否是当年对阵蔚王大获全胜,他们猖狂得不可一世,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朱厚照常年住在豹房,紫禁城全是张太后做主,他们也就将皇城当做自家后花园一般,不少贡品朱厚照都还未看到,就被他们直接取走,而不少宫女,轻则被他们调笑猥亵,重者甚至直接沦为他们的禁脔。
朱厚照此番带了两个妃嫔,今日刚从王妃房内出来,就见崔骥征沉默不语地候在外头,江彬亦站在一旁。
他一来,江彬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和崔骥征本就不是一路人,此人看着是个出身显贵的公子哥,为人却颇为刻毒老辣,又长了一张让潘安卫玠都黯然失色的俊脸,倘若不是与蔚王过往从密,荤素不忌的正德帝身旁恐怕早就没有钱宁或他的位置了。
崔骥征上前一步,“这是臣近日查访搜集而来,恭请圣鉴。”
朱厚照接过来,一页页翻过去,越往后翻得越急,到了最后干脆一把摔在案上,起身来回踱步,“将张鹤龄、张延龄叫到扬州来!”
江彬赶紧上前,轻声安抚,“陛下仍在南征,山长水远、路途不便,待二位国舅到了,恐怕陛下又将启程了。”
崔骥征垂着头,一双杏眼冷冷地扫了江彬一眼,低声道:“平虏伯所言极是,此虽非家事,但事涉国戚,事关重大,不可仓促行事。不如待陛下凯旋,回京之后再慢慢处置。”
朱厚照咬着牙,想到如今被群起而攻之的弟弟,看见崔骥征额角已成浅淡白线的伤痕,又想起前些天截下的来自衡州缠绵悱恻的书信,口气和软了些,“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江彬本是想为二张进言,却不想崔骥征却不急着为蔚王出头,心下反而忐忑起来。
崔骥征又道:“此外,有关蔚王身世的不实谣言,既然是从宁藩传出,还请圣上下旨讯问朱宸濠,看看是何人授意。”
朱厚照沉吟不语,又听崔骥征道:“圣上有将帅之才,统兵之能高于卫霍,如何不知朱宸濠分兵围困衡州,从兵法上看根本是多此一举。若朱宸濠不贪图粮草银钱,不围困衡州而是全力攻打南京,恐怕得等陛下亲征才能平息祸乱。可幕后之人却对衡州也就是对蔚王异常执着,又要挑拨圣上兄弟之情,又要置蔚王于死地……臣先前在衡州时,就曾查出有人暗中资助叛军军饷粮草,圣上难道不好奇,是谁在背后作祟么?”
朱厚照不笨,立时道:“事不烦二主,依然由你去查。”
“且慢。”一直冷眼旁观的江彬突然开口。
第四章
“先前崔同知的长兄曾在国子监回府的途中被人袭击,若不是蔚王千里迢迢差人送来的蚺蛇胆,怕就挺不过去了,”江彬语气轻缓,却让人想起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人遍体生寒,“以崔同知之能不难查到,彼时做下此事的,正是建昌侯的公子……”
这便是在暗示崔骥征公报私仇了。
然而崔骥征是何许人也,只见他剑眉一挑,“哦?平虏伯此言下官却是听不懂了,怎么,身为苦主就不能查案了?且不论我兄长之事是否就一定与建昌侯有关,就说我与蔚王的交情,他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这仇岂不是早就结下了?”
他杏眼危险地眯了眯,“我可不是什么不记仇的圣人,从未否认过我与建昌侯有隙,此番我这般卖力,自然也是想新仇旧恨一起算。既能报答圣恩,为皇上分忧,又可为我府上除去一仇敌、为天下百姓除去一个祸害,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也就是说咱们崔同知睚眦必报了?”江彬微微提高了音量。
如今江彬正提督东厂和锦衣卫,可谓大权独揽,就算是阁老都要礼让三分,可偏偏崔骥征打小就不是个忍气吞声、趋炎附势的性子。
不去看朱厚照微变的面色,崔骥征冷笑一声,“哦?我倒是好奇了,这些旧事也有十年之久,平虏伯入朝不早,对我这等小人物的小事,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公主之子的夺妻之恨可不算是小事……”江彬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当年之事,过不在圣上,纯然是伯府众人之过,”崔骥征淡淡道,“更何况我胆敢迁怒圣上,这账早有人还过了。”
说及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有片刻恍惚,双颊漾起一缕红云,纵然额角微微破相,也难损秀丽华美,“兄债弟偿,至于夺我一仅有婚约的妻室换来什么,又是怎么还了,就不劳平虏伯费心了。”
江彬本以为自己非常了解朱厚照,作为皇帝,他对任何其他皇位继承者的猜疑已经刻入了骨髓,崔骥征与蔚王过往从密、甚至关系暧昧,定然会影响朱厚照对崔骥征的判断,也会反过来加深他对朱厚炜的猜忌。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厚照听闻此言,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朕的亲弟弟金质玉相,和他比起来,王妃不过小家碧玉、庸脂俗粉,表弟好福气。只是先前以为那傻小子是单相思,想不到如今看来,却是修成正果了?难怪朕听闻当时战事最酣之时,二哥儿最是清俭不过,却还是为了你开了温泉汤池,难不成彼时有什么故事不成?”
“万岁!”崔骥征这回是真的满面赤红,“当时确是疲乏,才……”
“好了好了,”朱厚照隔着衣衫按了按崔骥征的肩,“二哥儿为你呕血总是真的吧?他这般待你,你如此待他,也是应当。国舅之事,朕知道了,总不会一直让你们受委屈。”
江彬暗叫不好,心里一下子凉了下来,可再看崔骥征面上也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是一般的凝重。
“朕的本意是让诸王过半年到通州去,一同为朱宸濠定罪。”朱厚照沉吟道,“如今看来,却有些迟了。”
“陛下可是要提前去通州?”江彬试探着问。
朱厚照忽而一笑,“宁王谋逆,是为不恕。可朕决定让诸亲王代朕先行前往通州,着翰林学士等教导诸王《皇明祖训》及儒家经典,免得他们在藩地养尊处优、作威作福久了,忘了什么是圣人的忠恕之道。”
崔骥征竟不知自己是应该惊异于皇帝暗藏杀机的突发奇想,还是该惊讶于圣人之道这几个字竟然从朱厚照这张嘴里说出来,不过仍是下意识奉承道:“能够再见天颜,诸王定欢悦不尽,蔚王殿下尤甚。”
“最好如此吧。”朱厚照伸了个懒腰,对江彬勾了勾手,“都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咱们如今好不容易在扬州了,总不能将大好春光耗在这些没边际的事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