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23)
他们俩对暗语似得,只陆朝絮一人不明所以,先茫然地看着江卿道了句先生莫怪后再次转身出去,再茫然地看着笑的一脸温和的柳栐言,等柳栐言目光挪回来了,便睁着眼歪了歪脑袋,以此表示自己的不解。
还真是明明亮亮的一双眼,柳栐言只是笑,将姿势从坐姿改为站立,陆朝絮见他不说话得靠近过来,原先不设防的放松瞬间收敛,警惕戒备地盯着他的动作。
柳栐言行至床边江卿之前的靠椅处坐下,朝陆朝絮伸出手去,坐着的人往后躲开半分,继续盯着人不放,惹的柳栐言笑意更深,
“医者父母,陆小姐不必害怕,”
这句话他适才说过一遍,陆朝絮迟疑许久,试探地问他,
“先生方才是在和阿卿做保证?”
“是。”
“医者父母?”
“医者父母。”
陆小姐咬了咬嘴唇,终是决定信他,虽不知要做何事,仍是将手递至柳栐言跟前,任他触了腕间,
“等一会喝了药后过上半个时辰,陆小姐还是能再垫些东西下去的,”
“当真?”
“嗯,到时你便是不饿也要吃,发热极耗体力,你这几日又仅靠着参汤吊命,身子撑不住。”
陆朝絮见他只专心诊脉,心里的警觉才慢慢减弱,将腿蜷坐起掩在抱了边角的被子里,俯身侧靠在上边抬眼看人,
“我会发烧?”
“你吃的那帖药带有后效,不止是让人昏睡不醒而已,到时有你难受的。”
陆朝絮见他讲到这个话题后突然有些语气不善,反倒有种被医者责骂了的安心感,连带着最后的防备也卸了去,
“先生,您愿意给我治病,是不是阿卿吓唬您了?”
柳栐言正搭着她的脉,听到这个就抬起眼睛撇她一眼,
“你的命在我手上,她哪里敢。”
陆朝絮就忍不住笑,眉眼弯弯的,看起来俏皮极了,可笑着笑着又安静下去,就着抱腿坐着的姿势俯在被褥上想了一会,忽然轻声呢喃起来,
“我后悔了,”
她没想等柳栐言询问,自个儿接下去道
“我只想着这样不会给家里惹麻烦,却忘了会害他们伤心难过,我那弟弟还小,连安慰人都不会,估计只会跟着哭,”
陆朝絮吸吸鼻子,冲柳栐言露出个笑来,
“我后悔了,谢谢您救我回来。”
柳栐言收回把脉的手,沉默下去,他隐约看出端倪,忍不住在插手与不插手中来回抉择,不知怎的,最后还是选了平时最不会去做的那方,
“你是为了什么而吞了那药下去,因着受了委屈?因着不愿嫁于强权之人?以至于现在才想起来要后悔。”
他们安静的对视,陆朝絮败下阵来,苦笑着看他,
“先生多管闲事...”
“嗯。”
“先生若是听了,可愿意替我保密?”
“我与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做什么还要到处宣扬。”
陆朝絮知道如果眼前这位救了自己的人毫不动摇,自己便一定会说。
她终于察觉了某些东西,却也令她彻底乱了分寸,若无此变故,等她在家慢慢领悟过来,也注定无法对家人坦言相告,越是亲密之人越做不到将这件事吐露出去,可她需要找一个人来倾泻因之而满涨到痛苦的无措与不安,并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开解她,或阻止她,陆朝絮深吸了一口气,
“我当时只是不愿嫁与他人,怕阿卿回来会寻不到我,可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我竟是为了阿卿而寻的死,”
陆朝絮哽咽一声,
“我心里惦记着阿卿,只要她不在跟前就觉得难受,想着见不到她就想哭,最后还为了她寻死,您说是不是奇怪?”
“没什么奇怪,你心悦她,自然就时时惦记。”
陆朝絮潜意识觉得旁人会拦住她往下跳,没成想柳栐言反而顺势推她,当即狠狠瞪向对方,眼中却隐隐碎出泪来,
“阿卿可是女子。”
“你心里已经明白答案,之所以反过来问我,不过是想让我劝你选择退避,”
柳栐言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他人做感情引导,他看着泫然欲泣的陆朝絮,也跟着低叹一声出来,
“我不会左右你的决定,可你需要找人来劝阻,不就是因为已经陷到单凭自己无法挣脱的地步了。”
晶亮的泪水在那眼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陆朝絮拿手背去擦,却怎么都没法擦干净,她忍着忍着呜咽了下,慢慢连哭声都压不下去,便干脆蜷着身子放声哭出来。
陆朝絮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她只是按耐不住情绪,想要无所顾忌地宣泄一通,等她终于哭累了,却又一时停不下来,只能抽抽噎噎的缓气,显得有些狼狈,柳栐言只是坐着看她,陆朝絮触上他平静的眼睛,回想起自己到刚才为止都像个小孩似得哭个不停,窘迫的直想埋进被面里,
“...先生不该回避的么?”
“没找到时机出去。”
陆朝絮肆意哭了许久,原先压在心里的东西竟被缓和了不少,只是有些丢脸罢了,她揉了揉眼睛,
“原来心系一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到底是情窦初开,虽未想好今后该何去何从,但也染了些少女怀春的羞涩,陆朝絮失神喃喃,
“...看着她的样子就安定,念起她的名字就欢喜,忍不住想要亲近她,甚至是独占她,”
说完才觉出自己在不做掩饰的吐露情意,陆朝絮羞红了脸,见柳栐言依旧做着听众,脸上更是蒸腾起的热,连忙急急埋回被中,把话推到他身上去,
“先生可有过这种感觉?”
“自然是...”
没有。
之所以没能说出口,却是因着某个名字蓦然浮现,原本笃定的柳栐言立时愣住了。
看着他会觉得平静,唤他名会心生柔软。
不自觉开始靠近他,注视他,纵容他,庇护他,仅是知其过往,心中便满是疼惜。
竟是...有的。
陆朝絮正兀自害羞,突然听得一声砸响,忙抬了头去看,只见柳先生站了起来,估摸着是起身的动作大了,将身后的椅子带了一下,又没搭救的意思,任它后倒着摔在地上。
陆朝絮茫然,她看柳先生站在那发愣,一副惊讶又疑惑的样子,下意识开口喊他,
“先生?”
“麻烦了...”
柳栐言轻声嘀咕,听得有人喊他才聚回视线,陆朝絮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柳先生的状态有些令人担忧,复又问了一次。
柳栐言却蓦地笑出声来,光亮在他眼中凝起,看着像是雀跃,他认认真真地对陆朝絮道,
“麻烦了。”
第28章
★番外
【中秋】
在柳承午的记忆里,是没有节日这种说法的。
毕竟暗卫没有过节或休假的说法,柳承午自然也不会把那些日子记在心里。
他总是临到当天了才从忙碌的仆从或明显雀跃起来的小主子们身上看出点端倪,然后按部就班的执行完一天的守卫。
但要说不同,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就拿中秋来说,暗卫能分到只掺了些许白糖进去的糕饼,然后柳承午就会在晚上在外侧轮值的时候找棵树隐着身影,远远看着屋子里的灯火慢慢吃那么一只难得带了点甜味的东西,
“承午?”
柳承午猛地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看着外头的灯火发了愣,而他的主人已经挑了张椅子落座下去,见他听到声音从神游中回来了,便笑着唤他过来。
柳承午行到旁边,乖顺的跟着坐下去,他在柳栐言身边呆的久了,同桌而食已经不再算是会让他慌手的事情,本就是二楼临栏的位置,坐下来之后便离外头悬挂的花灯更近了。
之所以会是这般光景,是因为他的主人说要带他到城镇上过中秋。
位置是几日前柳栐言命卯水来定下的,最繁华的道上靠街的桌,可以越过木栏看被花灯点亮的整整的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