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桃夭(126)
可以说,宴擎在边城的威望是旁人不可比拟的。但他却还是死了,与他的父兄一样死在盛年,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冷箭□□下……当宴黎将报丧的消息传回军营,军心不可避免的收到了动摇,但与此同时,将士心中也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悲愤。
所谓哀兵,可以不堪一击,也可以气势如虹,在这样的情况下端看怎样引导了。
就在宴擎中箭回城那几日,胡兵动作频繁,趁着边军士气低迷很是猛攻了几日,高副将等人应付得也是相当吃力。等到宴黎回来之后则不同了,她年纪轻轻官职也不高,按理是无法接手宴擎权力的,却在回营遭遇战事之后越发的拼杀在前,高副将等人想拦都拦不住。
边军的气势先是被宴将军的丧事一激,后又有少将军领兵冲杀在前,竟是迅速的被激励起了士气。原本得意洋洋的胡兵都被打懵了,想不明白失了主将的军队为何还能像狼群一般凶猛?
就凭着这一股气势,也凭着自身的狠劲,宴黎不仅守住了边城,稳住了人心,甚至迅速在军营里积攒起了威望。短短月余光景过去,她身上的肃杀威势越来越重,而叫她少将军的人也越来越少,更多的人开始像称呼她的父亲一样心悦诚服的叫她一声宴将军。
战局终是稳住了,边城的军权以一种不算平静的方式过渡到了宴黎手中。
头狼带领的会是狼群。宴黎没有父亲的老成持重,运筹帷幄也多有不足,但她骨子里却有着同龄人甚至是许多沙场宿将都没有的凶戾与野性。放在往常顶多就是和人动手时折人条胳膊,放在战场上再被鲜血一激,却是能带动手下将士越发勇猛凶狠。
期间自然也会损兵折将,事实上战争就像是一台绞肉机,军士们只要踏上了这片地域,再出来时会是何等模样谁也不清楚。或许全须全影,或许缺胳膊断腿,或许马革裹尸,更或许直接变成了地上被马蹄践踏的肉泥……血腥和凶残得让人闻之色变。
战争洗礼着每一个人,将每个人都打磨成了另一番模样。
宴黎心里憋着一股气,是父亲的离世的悲痛,也是晏家传承的责任——其实宴将军离世前曾给过宴黎选择。其一作为女子,她可以带着温梓然远走高飞,带上晏家的钱财安稳度日再也不要理会北疆之事。其二作为晏家的后嗣,她要站出来守住边城,保护北地百姓的安危。
当日宴黎离开将军府,带上了父亲留下的佩剑。如今战场上杀伐无忌,百炼精钢打造的佩剑也因饮血过多险些卷了刃,那一条条人命都是她的复仇!
或许是宴黎每战冲杀在前太过凶残,胡人谓她如狼,也或许是她幼时的经历再次被人提及,知她本是狼群养大。不知何时起,前世“狼将”的名号再次在战场上出现,而她战旗所过之处总能让胡人胆寒几分,想必将来她的名号也会被这些胡人带回草原……
战场上死的人不计其数,双方彻底杀红了眼。这场近二十年来规模最大的战争在边城以北越打越凶,双方每一次的碰撞都是人命,每日倒下的兵将更是难以估量。
可梁国兵多将广粮草足,耗得起,北方草原上的胡人各自为政,却是有些吃不消了。
胡人南下的目的向来明显,就是为了抢夺生存资源。原本的雪灾已经促使他们不得不出兵,梁国帝位的更迭更是放大了这些人的野心。
所有出兵部落的兵马几乎都汇聚在了边城外,他们不是不知道边城是块难啃的骨头,但他们更清楚若是攻下了边城,打开同往梁国腹地的通道,将会给他们带来何等利益。
便是因此,双方在边城死磕起来,然而死磕的背后是底气,是兵马,是粮草……
这场战争前后历时三月,并不算长的时间,但对于双方来说消耗却比往年对阵半年还要大。胡人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小部落首先承受不了损失联合起来发声,而后纷纷带兵撤离。之后稍大些的部落也生出了退意,坚持到最后的反而是早先不愿出兵的王庭。
不过无论如何,仗打了三个月后,胡人还是放弃了,因为他们已经丢下了太多人命——部落里的青壮死伤过半,如果继续打下去,不提部落的实力一落千丈后会不会被人趁机攻打吞并,就但是把青壮都折损在这里了,部落本身也就生存不下去了,那是比没了牛羊更可怕的事!
所以战争在某一日突然终止了,胡人迅速撤兵逃回了他们最为熟悉的草原。
当最后一支王庭的胡兵撤离边境,宴黎带着人马直追出去近百里。他们踏上了草原外围,入目皆是青翠,初夏的草原生机勃勃,便好似一层翠绿的地毯铺满了大地,看上去柔软又漂亮。可追来的兵马都很清楚,这样的漂亮背后是危机重重。
宴黎端坐在马背上,手持缰绳远远眺望这片草原,目光深沉。
高大山仍是跟在宴黎身边的,经过这几月的战场历练,少年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越发沉稳,也越发沉默,唇边的胡茬来不及打理变得浓重,已有了成人的模样。同样眺望了一会儿草原,他道:“将军,咱们回去吧,胡人走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宴黎低低的“嗯”了一声,凌厉的目光最后在那青翠的草原上停留片刻,而后果断的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带着将士重回边城。
第0章问心无愧
一场仗从初春打到了入夏,春耕是被耽误了, 可这对于边城的百姓来说也能算是家常便饭了。总之人还活着, 胡人被打退了, 一切就都还好。
城门重新开启那日, 场中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然而还不等他们高兴太久, 将军府外便挂上了白幡,领着小队兵马回城的也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宴将军了——宴擎罹难近三月, 城中为了稳定人心一直压着消息,直到今日真正的公之于众。
因而宴黎凯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庆贺, 而是披上了孝衣为父亲发丧。
晏家的祖坟在京城, 然而这百十年来,真正在祖坟里下葬的晏家子弟却是屈指可数的。他们都死在了北疆的战场上, 在战事紧急的时刻,能抢回一具全尸已是不易,又哪儿来的时间扶灵回京?所以在边城以北的一处小山上, 晏家另外还有一块墓地,每年也有不少边城的军民自发扫墓。
宴擎也被葬入了这片墓地, 旁边便是宴黎母亲的墓, 扭头再看看四周,宴黎的祖父和几个叔伯几乎也都在这里了。整片墓地数十块墓碑, 上面刻着的全是晏家名姓。
看着这片墓地,每个人的心里都不会平静,宴黎更是如此。她将送葬的人都打发走后,便只留了温梓然陪着她一同在新下葬的墓前烧纸。
一边烧, 宴黎一边轻声与父亲道:“阿爹,胡人已经被赶走了,当日你给我的选择,我在这几个月里也想了许多。”说完这一句,她顿了顿,目光往四周竖立的墓碑上扫过,又继续道:“咱们晏家在北疆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到您为止,这片墓地不会再有下一个落葬的人了。”
温梓然看不见火苗,为防意外宴黎并没有让她跟着烧纸,因此她便只在一旁静静的陪着她。听到这话,她倏然抬头,被纱布缠绕的眼睛似乎也直勾勾的“看”向了身边之人。
宴黎察觉到了,几个月下来添了许多小伤口的手掌握住了温梓然的手,她仍旧看着墓碑,掷地有声的道:“阿爹,我不会像你一样留在边城的,我也不能留下。不过晏家的责任我不会忘记,该我做的事我会做到,边城的百姓我会护好,你就放心吧。”
旁人听了这话或许会不明所以,也或许会觉得矛盾,可温梓然听完之后却只觉心中一凛,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宴黎的打算——在前世,宴黎曾领兵入草原攻破了王庭!
她一战成名,将北疆的胡人彻底驱逐,甚至边军都以她为傲以晏家军自称,那时的宴黎真是风头无两。温梓然已经不想纠结前世阿兄骤然离世背后是否有异,但她此刻却明白了宴黎的心思,对方显然已经起了北征王庭的念头,而这打算比前世早了许多年。
心里莫名有些恐慌,温梓然纤手一番转而抓住了宴黎的手,她的手指下意识用力,并不算长的指甲陷进了宴黎的手背,让被抓住的人感觉微微有些刺痛。
宴黎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转过头来轻声安抚了一句:“没事的梓然,你听我说完。”
温梓然并没有被安抚到,秀气的眉头依然紧蹙,身体依旧紧绷着。不过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可能抓疼了宴黎,手下的力道却是缓缓放松了。
在父亲的墓前,宴黎无意与温梓然多做纠缠——虽然宴擎在时没少被这小两口秀一脸,可现在人都已经长眠地下了,宴黎并不想再表现得太过轻浮,该郑重些了——她扭头重新直面父亲的墓碑,郑重道:“阿爹,我想北征,破了王庭,至少便能保边城数十年安宁!”
果然,她是决定要去北征了,而对方真正决定的事也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温梓然心中一时百味陈杂,宴擎的离世近在眼前,她一念及此秀丽的脸庞便是倏然一白……她觉得天命难该,她知道宴黎有本事破了胡人王庭立下不世之功,可她同样记得前世宴黎死在了凯旋的路上。她还没到京城,她还没看到她最后一面,两人便是阴阳永隔!
一瞬间,温梓然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然后她便听到身旁宴黎又道:“阿爹,如果我能得胜归来,边城数十年的安宁便是我给晏家的交代了。之后我会带着梓然离开,今后再不回来。”
这是宴黎给父亲的交代,也是她给温梓然的承诺,更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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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墓地回来,宴黎很快就写了封奏折回京。虽然她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可她一笔一划还是将该说的事写了个清楚明白。其一是说明边城战况,顺便替立下战功的众将请功。其二交代了父亲罹难后她临危上阵,匆忙接手了边城兵权一事。其三便是表明了北征之意,请朝廷调集兵马粮草。
宴黎并不是被热血或者胜利冲昏了头脑,她是真觉得现在时机不错。
一来胡人新败损兵折将,如今正是气势低迷的时候。其二冬日雪灾的后遗症还没过去,甚至经过这几个月的发酵越发严重。他们没了口粮,死了青壮,还没了气势,岂非最佳的攻打时机?
当然,如果新帝魄力不足,亦或者朝中众臣不信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将,那宴黎也没有办法。从墓地回来之后,她便与温梓然约定了,如果朝廷不同意北征,还派了人来边城接手兵权,那她就直接丁忧不再回朝。如果朝廷只是不同意北征,让她接手父亲兵权,她也只会在北疆驻守一年。
宴黎自知身份,随着年岁渐长她的女儿身就越发难以隐瞒。无论是过于单薄的身材,还是一直光洁的脸颊都是破绽——打起仗来谁都顾不上梳洗打理,高大山已经顶着满脸胡茬问过她为何还没长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