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花开(28)
顾攸宁坐到床边，轻轻摸着方子言的头发，跟医生询问情况。方子清默默听着，然后看苏小染：“你推的？”
“是她非要缠着我，我有什么办法。”苏小染回答的有点心虚，她挺着腰杆回看方子清，就感觉到了一股森然的冷意：“看我干嘛！我可是好心才把她送到这里来！搁着别人还不一定肯呢！”
方子清不说话，一双深沉锐利的眼睛看着苏小染。苏小染被看的心里发毛，往后缩了缩。心说方子言那怂蛋，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妹妹。谢凛见气氛不太对，怕方子清失控，赶忙把苏小染挡住：“医生说子言没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吧子清。”
方子清动动嘴皮，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她凑到苏小染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着。谢凛就看到苏小染的小脸一下煞白了，身上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我……我凭什么听你的！”苏小染从椅子上站起来，慌慌张张的冲出人群跑了。
我感觉这是我睡的最深沉的一觉，它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再醒来。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医院外的那片草地上，那天阳光熹微融暖，却有个女孩坐在草地上哭泣。
我心里一惊，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就好像那天在朱琳医生那里回想起来的一样。
这……是我缺失的记忆吗……
我透过那耀眼的光，看见小小的自己正朝着那哭泣的女孩走过去。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我问她。那一瞬间，明晃晃的阳光退散，我看见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我快死了……”那女孩哭着说：“我得了病……治不好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要相信医院里的叔叔阿姨，他们都很厉害的。”我安慰她：“我这两天不是也住在医院里吗，就是他们给我把病治好了。我很快就能出院了，相信你也可以。”
“我好怕……真的好怕……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孤单的死去。”我看见那女孩全身都在颤抖，便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柔声说。
“不怕不怕，有我陪着你。”
“你……？”女孩哭泣着转过头，我看见她红兔子一样的眼睛，赶忙掏出口袋的手绢给她擦眼泪。
“对呀，我。”我认真的说：“我叫方子言，希望可以跟你成为朋友。”
“朋友……”那女孩反复的念叨着这个字眼，止住了哭声。
我见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对我说道：“我叫秦烟，你叫我烟儿好了，我爸妈生前都这么叫我……”
“烟儿。”我笑，觉得很开心。
这是我人生里第一个正规意义上的朋友。
我一蹦一跳的回到家，跟子清说我交了新朋友。子清漫不经心的问我：“什么样的人？”
“医院里认识的，没有头发。”我回想着秦烟的模样，回答：“但是长得很可爱噢，人也很温柔的，叫秦烟。”
子清听了我的话，眉头微微皱起，跟我说：“不准跟她当朋友。”
“为什么？”没料到子清会这么说，我心里不太高兴，就问她。
“没有头发就是在化疗，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的。”子清冷静的说着。
“你胡说！叔叔阿姨会治好她的！她不会死，会长大，跟我们一样！”我扁着嘴对子清大喊，好像觉得只要大声告诉她，秦烟就真的没事了一样。
“会死的。”子清无视我的喊声，又重复一遍。
“不会不会不会！！子清是大坏蛋！我最讨厌你了！！！”我被子清气哭了，转身就跑了。我觉得子清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什么生啊死啊的就这么淡然的挂在嘴边，一点都不可爱。
即便我出院了，还是会时不时的去看秦烟。我帮她带假发跟她一起溜到院子里玩。我看见秦烟笑就觉得很开心，觉得自己起了大作用。
“要是我也能画一次口红，穿一次高跟鞋就好了。”秦烟坐在医院的空地上，带着一顶草帽，用来躲避紫外线的侵害。“可是……现在爷爷奶奶光给我看病就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了……可能我再也穿不上了。”
“不会的！”我听秦烟这么说，觉得心里悲伤，就跟她说：“我现在回家问妈妈要，然后带来给你穿好不好？”
秦烟一双眼睛都亮了，就问我：“可以吗？”
我用力点点头：“可以的！”
跑回家的路上，我就在想，我为什么想要满足秦烟一切的愿望。如果我的所作所为能让她笑一笑，我就会感觉到很开心。这就是所谓的……被依赖的感觉吧。这就是……所谓的友情。
我的……第一个朋友。
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不在，只有子清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书。我用眼角斜她，哼了一声从客厅路过，就进了爸妈的房间。把妈妈一直珍藏在衣柜里的红色高跟鞋拿出来，又拿了一只口红，心想够了，就要出门，却被子清拦住了。
“你干嘛去。”子清看着我，问道。
“烟儿说她想穿高跟鞋。”我理直气壮的回答子清。
子清听后更加不让开了，跟我说：“不准。”
“为什么啊？”我更生子清的气了，为什么跟秦烟所有的事情她都要插一脚才好。
“没有跟妈妈说，是偷。”子清说。
“我偷怎么了！！”我被子清说的红了脸，大声冲她吼：“你有本事现在就去告诉妈！我一点也不害怕！”
子清看着我红了的眼眶站在原地，一瞬间愣住了。我抱着高跟鞋撞开她就出门了。
秦烟看到高跟鞋果然爱不释手，我给她带好假发，穿好高跟鞋，又给她仔细涂好口红，然后把她扶到镜子跟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移不开眼睛。
“我也好想长大，好想上大学，我想穿好看的衣服……再交一个爱我的男朋友。”秦烟看着镜子，这么说着。我发现她的眼眶红了，有两行泪水顺着那苍白消瘦的脸颊流下来，便赶忙抱住她说：“会的，一定会的啊，我们到时候上同一个大学，你喜欢哪个男孩子，我就帮你追。”
秦烟笑，然后对我说：“子言，我还在穿几天这个鞋子……可以吗？”
我在原地愣住了，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子清的话。
没有跟妈妈说，就是偷。
“不可以吗？”秦烟擦掉眼泪，将鞋脱掉还给我，光着脚站在地上。
我的脚下好像生了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也不伸手去接高跟鞋。
“子言？”
“不用还给我了。”我咬着下嘴唇说：“当我送给你的礼物。”
笑容一下回到秦烟的脸上，她一把抱住我，高兴的说：“谢谢你子言！谢谢你！”
我把头埋在秦烟瘦弱的肩膀上，已经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第三十四章：我要的只是你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心情忐忑，想着子清的眼睛，也想着妈妈生气的样子。夜里的风凉飕飕的，我倔强的将衣服裹紧，迎着风走。我不后悔，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只是做了在此时此刻我认为对的事情。
然而，当我回家的时候，妈妈像往常一样招呼我吃饭，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我坐在桌边用眼角偷偷看她，想着她是不是还没发现鞋子的事情。子清默默的吃饭，我总觉得她握筷子的姿势有点别扭，却也说不上到底别扭在哪里。
一顿饭吃完，我正准备去洗碗，却听妈妈说：“让子清洗。”
我看着子清利落的收拾碗筷，然后进了厨房。我也跟进去，就见她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已经开始洗碗了，只是在手刚碰到凉水的时候，不自觉的向后缩了一下。
“你的手怎么了？”我问她。
“没什么。”子清洗碗，回答我。
“让我看看。”我走到她跟前，抓过她的手腕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我就心疼了。子清白皙的手已经肿了，掌心都是红痕。我只觉眼泪一下就将眼眶溢满了，扁着嘴问：“你疼不疼。”
“疼。”子清回答我。
“你这个傻子……我做的坏事就让我承担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我将子清的手放在手心里，心上忽然好像插着一把刀。
子清不说话，就静静看着我，我也抬头看她，想要一个答案。
却听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继续回答：“只知道，在妈妈发现的时候，我的嘴就先承认了。”
“傻子。”我抱着她，将脸埋进她的肩头。
“子言，论智商的话，谁比较像傻子。”
“你……”我头上爆出一根青筋，死死勒住子清的脖子重复道：“你你你！”
子清也伸出手将我抱在怀里，笑了。
我听着子清的笑声，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晚上的时候，我爬到子清的床上跟她一起睡。子清伸出一只手，将我抱在怀里，问我：“还生我的气吗？”
我摇摇头，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么不喜欢烟儿吗。”
子清思索了一会，回答：“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觉得……生离死别是一件非常让人伤心的事情……我害怕你伤心。”
“我还有你。”我将脸埋在子清的胸口，闭着眼睛回答：“子清，这个世界上，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能承受。”
子清听完我的话后，沉默了，好久我才听她问：“子言，你有幻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没有。”我答，觉得未来太过遥远，遥远而未知。
“我想过。”子清继续说：“以后我想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工作，每天就普通的上班下班，回到家以后，有你在。我就满足了。”
“你真容易满足啊。”我笑，然后又说：“不过，生活其实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嗯。”子清应。
从那天以后，子清偶尔也会陪我去医院，跟秦烟待在一起。不过她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带着一本书，靠在离我跟秦烟不远的地方静静看，一直到我要回家的时候，再合起书本跟我一起回家。
秦烟意外的喜欢子清，总爱凑过去跟她一起看书，我两就一人一边的围着子清。秦烟的思维跳跃灵活，总有很多新的点子需要子清答疑解惑。
每到这个时候，子清就会停下看书的目光，认真的给秦烟讲解。
我能看到烟儿望着子清时眼中的光芒，我从未看她如此精神过。
又是一天，我去医院找秦烟。秦烟本来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看我来了一下兴奋的坐起来，然后就朝我的身后张望：“子清呢？今天怎么没来？”
“她学校里有些事情。”我坐下，将手工便当打开，递给她：“我今早做的，你尝尝。”
“恩恩，很好吃。”秦烟吃了一口切开的小西红柿，又继续问道：“那子清下课呢？下课以后会来吗？”
“说是要直接回家。”我回答：“你找她？”
“不找。”秦烟听后躺回床上，看着医院苍白的屋顶说：“我只是感觉，好久都没有跟子言你单独相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