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129)
秋天是丰收的时节,月亮从一只弯钩渐渐便的丰盈起来,连月光似乎都是饱满的、如同熬炼出的羊油,流淌在夜晚的草原上。
祭神礼是一年一次的大节,西戎诸族的长老们都会带着自己族中挑选出的孩子来参加这个盛大的仪式。能令天眼开启的孩子,便能得到金帐的承认,成为神侍,执掌一半的金帐。
金帐并非单指帐篷本身,更代表西戎以南所有土地,以及数以万计的信徒们,还有巨大的神庙,肥沃的河谷,都是金帐的所属物。
鸣沙湖在无尽窟边,被群沙所环绕着,秋阳照射在沙丘上,湖水倒映着蓝天,深嵌在沙丘深处,如同黄金上镶嵌的璀璨明珠。
沿着湖岸已经有许多搭建好的帐篷了,帐篷上绘制着家族图腾,以此来区分彼此。
毕述将她从马上拉下来,带进一个帐篷中。她肩膀有伤,骑了几天马就显出体力不支来,好像要睡着一般坐在毯子上。
毕述推了推她,问道:“已经到了鸣沙湖了。”
她大概是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毕述也从未和她解释过这一切。帐篷外传来喧哗的人声,有人来请她去主帐,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吩咐看守的人道:“好好看着她,别让她乱走。”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地上坐着的人手腕一动,将一把银质小刀藏进了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晚上写的时候在电脑面前睡着了,嗯嗯嗯,后半夜醒就继续写完了。。。
我去睡觉了。。。
第114章 血祭
鲜血一滴滴沁进黄沙中, 起初只是几点, 不过片刻, 就如同溪流般流下, 黏稠的血液汇聚成一股流进沙子里。那是祭司们将挑选出来的牛羊放血宰杀,再用盆子接满血, 备着在祭神礼中绘制咒文。
石块垒就的高台上放着一个如人头大小的黄金球,台子边上围满了一圈黄色皮革, 在秋风中轻轻翻起。西戎各族长老都带着被选出的孩童来到鸣沙湖, 新的帐篷被搭建起来, 许多奴隶畏手畏脚地跟在主人后面。有时候奴隶的多少也能体现氏族的强大与否。此番负责祭神礼的乃是乌暹族族长,亦是几月前带着使团在云州与代国和谈之人。
她身后跟着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奴隶, 脸上用鲜艳的色彩画点了几笔, 依照往日的规矩,进来的人都要卸下武器,她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 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那把跟了她许多年的长刀就像是她的一部分,她强忍着不适巡视过一个个帐篷, 人们见着她纷纷行礼。她走到主帐, 进了帐篷就瞧见一人, 盛装打扮的大法师盘坐在地毯上,乌暹族长行大礼参拜,恭敬道:“王庭盟会命我向您问好。”
法师道:“千晖又入议席了?”
乌暹族长迟疑了一会,道:“代国遣使者来问,三月前出访的使团是否到达王庭了。王庭认为时机已至, 布置也妥当了,议会上便推举了此次献计出谋的千晖族,赫昌就这般入席了。”
法师笑了一下,令乌暹族长有些忐忑,她低声问道:“尊者,可是有哪里不妥?”
这称呼其实非常特别,一般是在氏族中对年长者尊称,她们的关系不言而喻,法师看了看她,悠然道:“没什么不妥,阿沃,千晖带着复仇的心,发誓要以血洗刷先祖的耻辱,她们将自己磨成了一把利剑,等着随时攻进代国的都城。和谈的主意不就是她们提出来的么?那些被扣押在王庭中的代国官员,你们要如何处置?”
说话间进来一人,乌暹族长闭上了嘴巴,她一看原来是毕述。她掀开帐门,后头好像还跟着人。乌暹族长笑着说:“毕述神使。”
毕述颔首,乌暹族长这才看清她身后的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道:“这不是.......”
法师摇了摇头,她倏然住嘴。来人乖巧安静,与当初那位在宴席中面对王庭诸族镇定自若、谈笑风生的李大人判若两人。她跟在毕述身后,打扮也是西戎人的样式。但后来使团去了金帐,便再也不闻音讯了,即便是后来被扣押的官员回到王庭,也不见这位大人的人影,为此赫昌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她早早放言要将此人斩首示众,要用她的血祭一祭战旗。乌暹族长深知有些事情不能深究,她眼珠子一转,连忙闭紧了嘴巴。
“是什么?”毕述摸了摸那人的头发,为她戴上一串光泽闪烁的碧石珠串,那翠绿的颜色在跳动的火光中如同毒蛇的牙齿,她说:“这是阿月来。”
乌暹族长对金帐的敬重来自于大法师的提携,她私下从母亲那里知道这位尊者出自本族,这是个死也不能说出的秘密。金帐势力仍在,她在王庭盟会中能一路高升,都亏了这位长者的暗中扶助。眼见毕述极为用心的将那人打扮了一番,联想到祭神礼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心中不禁有些发冷。
帐篷里一时无人说话,能听见外面各种喧哗吵闹之声。她想是祭司们在布置,便向法师请示,法师道:“还未来得及说完,那些人是如何处置的?”
她说话间目光一直放在毕述身后,乌暹族长霎那间明白了她的用意,道:“那些代国人,自然是要杀了的。”说着她瞥了一眼那人,她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眼中毫无波澜,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胸前的碧石。
乌暹族长心道,果真是不记得了,不然依照这人的个性,赫昌面前她都不曾退步,倘若有一份清醒,听了这话,也绝不会是如此反应。
“带出去吧。”法师对毕述说道,“让人送回帐篷呆着,你等会与我一起去开礼。”
毕述便送那人出去,待她走后,乌暹族长才道:“尊者,这人也要参加祭神礼?”
法师起身,赤着脚在毯子上站着,道:“自然。”
她的随从进来行礼,说是祭司请她去主持开礼,乌暹族长便不好再问什么了,向法师请辞后离去。
法师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人皮,那张皮被特殊处理过后,用金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那些咒文像一个缩小的图腾,中间则是一只闭紧的眼睛。但她知道,如果将这幅画倒过来,那眼睛就会像睁开一般。
从暗处走出一人,恭敬地跪伏在她脚边,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问道:“一百五十年以来,天眼都不曾再开过,那么这次,还能再开吗?”
跪在她脚边的人做祭司打扮,脸上用新鲜的血液抹了几点,她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您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法师在她的服侍下穿上鞋子,道:“因为王庭即将变的强大起来,从千晖加入盟会开始,我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金帐和王庭的天平势必有所倾斜,你真的以为那些口口声声支持金帐的长老们会继续支持吗?当王庭向金帐索要土地、财富之时,她们也是首先倾倒向王庭的一方。”
祭司道:“那您更应该在氏族里选出合适的孩子来坐到这个位置上,而不是一个外乡人,还是我们的敌人。”
法师看着这个曾在自己身边修行的弟子,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还看不明白吗,前代法师为何不让天眼开启。我被从乌暹族中选出至今,少年时在遥远的雪山中修行,就是为了斩断与氏族的联系。若是阿月来从氏族中选出,你且想想看,这么一个人,无论是出自哪个族,只要氏族在,就没那么好控制。毕述所属的氏族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离开草原,前往更为遥远的寒冷沙漠。我游历时无意中见到那一族,觉得与她有缘,便收下了这个孩子。”
“一百五十年来,天眼都不曾开启,只是因为先代法师不愿破坏金帐与王庭的关系,但如今王庭并不受金帐的约束,那么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彻底打破它。”法师披上五彩的披风,那件披风上鲜艳的色彩都是鸟雀的羽毛,她道:“王庭不是说过么,金帐只要使得神侍归位,那么就会来金帐朝拜,承认金帐是凌驾于王庭之上的。这可是写在铁卷上的誓约,也不会像撕毁和代国的和谈那么轻松吧?”
祭司慢慢站起来,伸手扶着法师的木杖,说起来她是法师的第一个弟子,但却无人知晓。她道:“当然不会,这样王庭也没什么借口收回我们的土地了。”
法师道:“毕述倒是很喜欢这个人,她喝了两月的樾见草,许多事情不记得了。留在身边也无关紧要,不必担心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身份是个麻烦,不如就让阿沃去与王庭说一说,抹了此人的名字,算在被处死的那群人中好了。”
祭司微微低头,待法师整装好,就自行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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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突然起了雾气,仔细看才知那并非是雾,而是从鸣沙湖上飘来的水汽。如同轻纱般细腻柔软的潮湿雾气被风吹到岸边,夕阳的光照在沙丘上,反射出夺目的白光。随着金乌西坠,巨大的篝火在场地中间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天边朦胧的月轮。湖畔寂静无声,等到夜色深了些后,沉重的鼓声响起,一声一声仿佛砸在人们心上,高昂的乐声撕开了湖畔的宁静,那声音像极人死前发出的刺耳尖叫,红色祭司们站在高台上,手持着各种法器,在渐快的鼓声中跳起敬神舞来。
她们赤|裸着上半身,肌肤在火光中泛着蜜色,在围着那个黄金球状物转了不知多少圈后,领头的一人将手中的法器折断,端出凝块的牛羊血,在地上描绘起什么。
最后她们在高台上用鲜血绘制了一个庞大的法阵,血很快就干在石台上,重新沁入石缝中,覆盖了旧的图案。乌暹族长手持法杖,用古语诵读祭典的祝词,她甫一说完,人群中就爆发出欢呼声,月光越来越亮,跃过沙丘,在平静湖面投下晶莹的霜色。只见湖面如镜般折射出月光,这奇异的景象在迷离的夜色中更显圣洁庄重,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神台上,大法师高举木杖,嘶声力竭以古西戎语向着神灵祈求,台下的人皆闭目默念,无人注意到东边的一处沙地微微塌陷,一个人影翻滚几圈后借着帐篷的阴影无声无息消失在神台边。
入选的孩童都被带到神台附近的小帐篷里,一人一个简易的帐篷,绕着神台一圈,被完全分隔开来。在仪式未曾结束前,她们谁也不能离开,外面的人除却巫师们外谁也不能进去。
红衣祭司捧着黄金球慢慢走进石台上,她将东西放好,伏地行礼,而后退下台子,
只见高台上的黄金球轻轻动了动,极慢地转动着,最终指向一个方向。
席位上的长老们纷纷看向大法师,法师道:“去看看,那里是谁。”
巫师们进到白色帐篷围成的圈中,过了很久才有一人慌忙跑出来,高声叫道:“人,人不见了!”
这下就如滚油中倒入了一滴水,席位上观礼的宾客长老们哗然色变,更有甚者翻出座位,急匆匆地跑向白色帐篷。大法师隐隐觉得不对,却来不及阻止,忙叫乌暹族长去派人拦住那些人,她从主位下来,对毕述道:“你去看看,这是金帐的祭神礼,没到结束绝不能让那些人破坏了规矩,惹怒了神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