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丑闻(46)
到了十二点,徐升准时带汤执离开灵堂。
汤执回头看了一眼,徐茵的灵堂在黑夜里散着点点的烛光,里头又传出了诵经声,动静很大、很热闹,但堂里显得孤独。
坐上了车,他们慢慢离开了祖宅,沿着山道往上开。
汤执坐在前面,他知道徐升很不喜欢自己转头看,但还是转过去看了一眼。
徐升本来在发呆,余光或许注意到汤执的动作,抬眼看了看。
两人眼神接触在一起,徐升这次好像没生气,看着汤执,过了几秒,移开了眼睛,低头拿着手机,不知干了什么,汤执的手机震了震。
汤执拿出来看,徐升给他发:“转回去。”
汤执觉得面对面却不说话只发信息的徐升怪怪的,又有点好笑,听话转回身。
发了徐升一大堆徐升让他不要发的奇奇怪怪的表情,从后视镜里看到徐升偷偷打开短信,没回复他。
到了家里,管家接过徐升的外套,他们一起沉默地往楼上走。
汤执回房间便去洗漱了,擦着头发出来,忽然看见徐升送他的小企鹅还在茶几上摆着,就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下。
小企鹅还是干干净净的,塑料片的上色上的不怎么均匀,背上的深蓝色深深浅浅。
汤执打开开关,把它放到大理石台面上,小企鹅叽叽嘎嘎地往前走,最后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双脚还在前后地摆。
汤执把企鹅关掉了,放回原来的位置。
他觉得自己其实好像没办法太喜欢徐升送他的企鹅,但是拿在手里,也不会想要丢掉。
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汤执接到了徐升的电话。
徐升问他“在自己房间干什么”。
汤执支支吾吾,徐升说“过来”,就把电话挂了。
汤执披上一件外套,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敲开徐升的房门。
徐升开了门,脸色不是很好看地往里走。
汤执觉得他有点不高兴,又不知道为什么,试探着跟上去,伸出左手握住徐升,指腹轻轻碰着徐升微热的手心。
汤执一点力气都没用,不过徐升还是被他拉停了。
徐升转过身,垂眼看着汤执,眼神有些生硬,但握紧了汤执。
汤执便本能地讨好地对他笑了一下,问他:“干嘛不高兴啊。”接着主动打小报告:“你出去的时候,徐太太和我说了不少事,可能想策反我。”
“还留了我的号码,说煲汤给我喝,”汤执说,“不太想喝。”
徐升视线向下看,手抬起来,碰了碰汤执的手肘,又隔了几秒钟,对汤执说:“许蓉碰你,你不喜欢,为什么不推开?”
“你不会拒绝吗?”徐升看着汤执,用很低的声音问。
汤执愣了愣,先是觉得徐升的质问莫名其妙,继而感到很不舒服和好笑。
徐升说得很简单,好像拒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好像他从来都是支持汤执拒绝的,从未沉默地旁观过。
但事实似乎并不是那样。
汤执不想和徐升争辩,没有回应徐升的质问,静静地着看了徐升几秒,想要把手抽出来,但徐升反应很快地抓紧了他,没让他逃。
“你干什么。”徐升眉头皱了起来。
“被你抓痛了。”汤执骗他。
汤执骗得很敷衍,但徐升看着他,短促地停顿之后,还是松开了手。
隔了几秒,他对汤执说:“我是说,如果以后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就推开她。”
“这样啊,”汤执看着徐升,有些大脑发热,没克制住自己,说,“但是那时候徐可渝抱我,你好像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徐升看着他,好像怔了一下。
他看汤执的眼神,让汤执一下子想起来,他的母亲才刚刚去世,遗体还躺在半山腰的灵堂里。
汤执又有一点可怜徐升,和徐升对视了一小会儿,放软了态度,靠过去一些,低声说:“算了,我什么都没说,你忘记吧。”
徐升顿了顿,比汤执想象得快得多地接受了他的示弱,伸手抱住了他,说“好”。
第50章
尽管不是很想承认,徐升今晚过得不太好。
躺在灵柩中的母亲安详的遗容,和来自不远处徐鹤甫的注视,带给徐升了一种延迟的、细微而无法忽视的痛苦。
大部分时间,徐升的痛感仿佛是剥离的,已托付给一间专门的护理院照顾。
在看到在玻璃的另一侧躺着的,闭着眼睛的母亲时,徐升如同感受到了轻度拉扯式的失落,就像感到痛感在遥远的护理院遭到苛虐。
不过无助与失落的情绪,在抚慰他大约三五秒钟后,便消失了。
徐升产生三个不分先后的念头,想立刻工作,和汤执独处,和汤执去医院看一眼徐可渝。
汤执坐在徐升身边,关心地看了徐升很多次。汤执是整间灵堂里最关心徐升的一个人,给沉默的、昏暗的空间带来不多的温度和颜色。
徐升不免想,如果母亲知道汤执在乎的人其实是徐升,她会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还是偏袒徐可渝。
他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十一点多时,灵堂只剩徐升、汤执与徐谨夫妇。
他收到来自母亲律师的短信,希望他方便时能回一个电话,徐升便走出灵堂,给对方回了一个。
夜晚的院落中,空气有些森冷,让徐升更清醒了一些。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律师似乎对他迅速的回电感到意外,又询问他,明晚宣读遗嘱是否方便,也告知他遗嘱生效、股份移交的时间。
律师那头十分安静,声音沉稳。柏树枝干和叶片像团状的黑夜的影子,把夜露凝在一起。徐升也平和地与他沟通,在心中预估了从股份移交往后的各个重要时间节点。
挂下电话,徐升转回身,恰好看见徐谨从门口走出来。
徐升收起手机,礼貌地叫他:“舅舅。”
徐谨对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支,徐升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便自己点了一根。
徐谨喜爱抽高焦油量的烟,烟气熏人,徐升退了一步,打算回灵堂,徐谨却叫住了他。
“徐升……”他的脸隐在烟雾后面,声音带了一丝干哑。
徐升转过身,徐谨朝他靠近了一点:“舅舅很快就有钱能还你了。”
他年轻时也算不上高,岁月和纵欲的习惯将他的脊背再往下压,让徐升只能垂下眼俯视他。
“那很好。”徐升温和地说。
徐谨拿着烟的手移开了一些,烟雾飘走了,两人对视了一秒,不知怎么,徐谨瑟缩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又说:“但是……”
“有一笔小钱……”他吞吐着道,“你得再打给我周转几天。”
“否则舅舅的生意转不过来,我们都不好过。”他说。
徐升温和地看着徐谨,看了片刻,诚恳地说:“舅舅,我有的都你了。如果拿出去抵押,外公会知道。”
徐谨噎了一下,半晌突然道:“你母亲的遗嘱,很快就能生效了。”
他说的话倒并没有让徐升意外,不过徐升也不怎么想回答,盯着他,没有说话。
徐谨好似有短暂的怯懦,又不知是什么给了他勇气,又对徐升说:“好侄子——”
“——舅舅,”徐升还是打断了他,如实告知,“她只给我留了股份,现金和产业都给了可渝。”
徐谨吃了一惊:“可渝?”
“可渝……怎么拿得到钱?”他脸色突然变了变,又说,“她老公是不是能帮她继承?”
“这怎么行,”徐谨的情绪激动了起来,“我们徐家的东西,怎么能便宜一个外人?”
“他拿不到,”徐升解释,“遗嘱加了条款,只能可渝本人继承。”
徐谨愣了愣,“哦”了一声,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松弛的眼皮和两颊的肉耷拉着,贪婪和不甘从眼中透出来。
“你再替舅舅想想办法,”他说了一个数,“真的不多,比上次你给我的还少。”
“你外公年纪也不小了,”徐谨又说,“等我继承了他的产业,能给你的比他能给你的多多了。”
徐升看着他,等了一段思考的时间,说:“最后一次了。”
徐谨保证:“最后一次。”
一阵夜风吹来,徐谨手里的香烟烟灰很长了,被风一吹,都扬在了他手背上。
徐谨被烫得缩了一下,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了。
在舅舅的哀求里,站母亲的灵堂外,徐升把钱转过去了。
他既有一些轻松,也有厌倦,看见徐谨又点了一支烟,便说:“时间也不早了,我帮你把舅妈叫出来吧。”
“好,好。”徐谨连连点头。
徐升回身走进灵堂,见到许蓉的手放在汤执手臂上,贴近汤执说话。
许蓉的声音很轻,身旁有道士在诵经,徐升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见汤执苍白的脸,紧抿着的嘴唇,因为紧张而睁大的眼睛。
他知道汤执在害怕,脑子产生了不像他的、不太客气的念头,但是最终没有付诸行动,打断了许蓉。
一直到回到家,汤执仍然在心不在焉。
徐升想汤执可能是吓坏了,忘了来他房里找他,所以给汤执打了电话。
当然,如果今天晚上,汤执加入卧室陪伴徐升,和他待在一起,徐升确实会好过一点。
徐升等待汤执从房间里过来,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等得有些不耐烦,所以说了让汤执不太高兴的话。
然后徐升才发觉,原来等待能造成的不适,都比不上看到汤执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时的一分一毫。
所幸汤执很快就谅解了,汤执说“你忘记吧”,徐升就马上抱住汤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