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语(29)
另一名后舱乘务员问:“该不会是检查员吧?”
闻言,乔宇颂的动作顿了顿。他回头看了她俩一眼,没问为何有此猜测,迅速找出湿巾和备用的制服,趁着洗手间空闲,钻进洗手间里。
关上门后,乔宇颂仔细闻了闻身上,汗味是有一些,但不明显。
无论如何他得赶快处理一下。
乔宇颂在五分钟内擦净身上的汗渍,换好制服。
出门时,他正遇见等洗手间的乘客,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耽误您了,您请用。”
乔宇颂把东西收好,拿上毛毯,要给刚才那位女士送去前,见到还有一个枕头,于是一并带上。
对方抬头,眼神中充满质疑,道:“怎么这么慢?”
“对不起,今天后舱的毛毯余量不足,找了一会儿。”他打开毛毯,微笑问,“需要为您盖上吗?”
她挑眉,接过毛毯盖在腿上,淡淡道:“我自己来吧。”
乔宇颂问:“请问您需要靠枕吗?您看起来很疲惫,或许用靠枕会好一些。”
她讶异地再次端量乔宇颂,接过靠枕,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道:“换衣服了?”
他讪讪一笑,承认道:“感谢您的提醒,是我的工作疏忽了。”
“知道就好,工作不称职,怎么给组员们当表率?你这后舱乘务长,看来年终得重新评一评了。”她懒洋洋地问,“饭还没送来么?”
乔宇颂心中一凛,立刻道:“您稍等,我们很快开始提供机餐。”
说着,他尽力地对她表现出热情和喜悦的态度,朝她灿烂一笑后,转身灰着脸往回走。
那个人果然是航司内聘的检查员,送餐结束后不久,乔宇颂通过查看乘客信息,确认了她的身份。
往常,有检查员上飞机,乘务组的人都会在起飞前得知。
这么一来,即便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迹在乘客之中执行检查工作,乘务组也能够打有准备的仗,争取做到面面俱到,少被他们抓住把柄,少扣分。
不过这次,因为乔宇颂迟到了,他没来得及查看机上乘客的信息,所以不知道检查员的存在。
后舱的那几个姑娘该是早就知道的,故意让他去应对。结果乔宇颂正巧状态不佳,被抓个正着。
他知道完了,这分扣定了,不但自己会遭受考核,乘务组的其他人也得跟着遭殃。
不过,其他人受到的牵连一般影响不大,乔宇颂曾经也连坐过——跑两趟代购就能挣回来。她们把他拱出去,分明是下套。
这种事乔宇颂以前参与过。
当时他还没升后舱乘务长,只是一个对前辈唯命是从的新人。
那一回,乘务组里有两位前辈曾经竞争过后舱乘务长的位置,其中一位后来当上了,另一位留在头等舱继续担任乘务员。
彼时后舱乘务长特意串通乘务长和其他乘务员,对头等舱的那位隐瞒内部检查员的存在。
偏偏头等舱的那位往日里不是省油的灯,走的是高岭之花的路线,不够热情的服务态度很快得罪了检查员,反应过来时已经后悔莫及。
没过多久,她就被下了考核单,还被通报批评,降到了后舱。
勾心斗角,是他们在学校里学成的生存之道。
在工作的过程中,他们得对乘客小心、对领导谨慎,对同事,也得提防才行。
乔宇颂曾经提心吊胆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再如何谨言慎行,也永远无法完全得知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得罪了什么人。还不如只管做好分内的事,即使这样,同样会惹某些人不开心。
虽然在航行过程中遇到了不快,不过乔宇颂在服务乘客时,依然让自己保持着十分的热情。
他的热情不完全出于伪装,因为他心里确实有些高兴,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想到很快能见到宋雨樵,哪怕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乔宇颂还是保持自己专业的态度,尽量让舱内的乘客们有个愉快的旅程。
好不容易航程结束,乔宇颂随队下了飞机。
因在机上“结仇”,乔宇颂正好不必与其他人客套寒暄。
出关后,他匆匆走在最前面,打开手机,拨打宋雨樵的电话。
原本还梦想着准点抵达,能有借口和宋雨樵吃顿晚饭,现在将近晚上九点,乔宇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借口改为吃夜宵。
“喂?”听到电话接通,乔宇颂莫名地兴奋,“我落地了,现在见面方便吗?我怎么把香水给你?”当然,他不能忘了最关键的见面的理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太激动,宋雨樵听罢,笑了一声,说:“我在到达口,你出来就能见到我了。”
第五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4
听到宋雨樵的话,乔宇颂的心仿佛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他的喉咙似乎有东西哽住了,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吞吞吐吐地问:“为、为什么?”
宋雨樵沉默数秒,答说:“我晚点儿得飞西部城,十一点起飞。”
一瞬间,乔宇颂的心又跌至谷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宋雨樵突然问:“你喝奶茶吗?”
乔宇颂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奶茶。
“我买了奶茶。”宋雨樵解释道,“全糖、加冰的红颜。放在车上,冰应该还没化。”
全糖、加冰的红颜……是那家叫做揽风月的奶茶店里,乔宇颂最喜欢喝的那一款。听罢,乔宇颂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暖,应了一声:“好。”
宋雨樵深夜得去西部城,为什么之前没有听他说过呢?乔宇颂往到达口走,想到别说夜宵,连见到的这一面也是匆匆,心事重重。
所以……宋雨樵早早地等在到达口,是担心来不及,拿不到香水吗?
虽说这种解释非常可笑,完全不符合宋雨樵的作风,可是除此之外,乔宇颂想不到别的。或者说,他不敢想别的。
现在距离十一点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而登机的时间比十一点更早。
时间太珍贵了,乔宇颂从摆渡列车下来后,恨不得扛起登机箱往到达口飞奔。
他走得飞快,好不容易到了到达口,四处张望。
很快,他见到人群中的宋雨樵。
宋雨樵也发现了他,远远地朝他微笑,抬起手。
“等很久了吗?”乔宇颂疾步上前,气有些喘,额头上冒汗。
“没。”宋雨樵说,“到以后,先办理了托运。”
这话太不像接机的人该说的话,想到两人很快得分别,乔宇颂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宋雨樵见他神色黯然,问:“你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市区。”
闻言,乔宇颂不禁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他。
宋雨樵面色平静,仿佛这决定不足为奇,反而是他不应该作此反应。
乔宇颂有些恍惚,忍不住问:“怎么突然要去西部城了?”
他耸了耸肩膀,道:“工作需要。原本定了上周五去,后来有事,推到今天。”
非得坐这么晚的航班离开,看来是非走不可了。乔宇颂真想不到现实会这么发展,又意识到自己的贪心。他忍不住想:如果知道这一面会这么匆匆,他还会不会拼死拼活地冒着赶不上航班的危险,为宋雨樵买一瓶香水?
正在乔宇颂暗自伤感的时候,宋雨樵问:“你吃过了吗?”
“啊。”无论是晚饭还是夜宵,乔宇颂都想着留在见到乔宇颂以后,可现在,应该没法一起吃了。他摇摇头,道:“还没有。”
宋雨樵看了一眼手表,如果把他送回市区,这点时间怕是来不及一起吃饭了。
见到他似乎流露出遗憾,乔宇颂趁机道:“下回有机会,一起吃顿饭吧?”
“好。”宋雨樵正后悔刚才问出那种问题,顺着他的话说完,又问,“你还没说,住哪儿。”
乔宇颂微微一愣,道:“还没定。应该住北航宾馆吧。”
“应该?”宋雨樵掏出车钥匙,往不远处按了一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停车场。
乔宇颂顺着车锁响起的声音望去,见到一辆银黑色的紧凑型SUV,看品牌和型号属于中档类型,但车牌号很好。
在析津这样连摇号都得排队的大城市,拥有这样的车牌号和运气没有关系,全凭本事。
“行李箱放后排吧。”宋雨樵走到车旁,打开后座的门。
乔宇颂反应迅速,不愿被宋雨樵察觉自己的心思。待他把登机箱放进后排,正犹豫着是否坐进车内,他听见宋雨樵打开副驾门的声音。
面对乔宇颂的诧异,宋雨樵往副驾驶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副驾。
他不由得紧张,坐进副驾的过程中,莫名其妙地感觉宋雨樵注视着他。他不敢转头确认,脸颊微微发烫,坐上车后看见一杯未开封的奶茶放在前中扶手里,中控台上则放着一杯已经插了吸管的。
宋雨樵关上副驾的门,绕过车前,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里。
“给。”宋雨樵拎起奶茶的袋子,将那杯没开封的奶茶给他。
“谢谢。”乔宇颂接过奶茶,因为在正常冰量的基础上还加了冰块,无论是外卖的袋子还是奶茶杯本身,均已经湿透。
乔宇颂的双手沾满水珠,从套在遮阳板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擦拭湿淋淋的奶茶杯。
宋雨樵把中控台上的那杯奶茶放进前中扶手里,伸手往乔宇颂头顶的纸巾盒取了一张纸巾。
他的手经过乔宇颂的面前时,乔宇颂闻到了他手腕上的香水味,温暖的海风的味道,有淡淡的奶油般的咸香,还附着干草的柔软和甜。
宋雨樵用纸巾擦拭中控台上的水迹时,乔宇颂始终看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