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7)
他偏开头去,白净的脸颊在月光下多了点不同的颜色。
沈观澜听他又说了句“请二少爷自重”,终于忍不住了,把那颗糖扔在桌上,站起来道:“四妈还真是守规矩。莫非比起我这种随性自在的与你相处,四妈更喜欢我爹那种不讲道理的逼迫?”
徐宴清怔怔的看着他,方才弥漫在二人间的舒适气氛被这句话一扫而空。
他不了解沈观澜,只是对上沈观澜那张失去了耐心的脸,他听懂了这句话中所
含的羞辱之意。
他缓缓站起来,眉眼间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神态了。见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像是要回屋去了,沈观澜心里更不爽了,几步抢到了前头,拦住他道:“四妈为何不反驳?”
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近一个头的年轻人浑身散发出的逼迫感,徐宴清面无表情道:“请你让开。”
“我若是不让呢?”
徐宴清握紧了袖下的拳头,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来:“那我让吧。”说完便错开一步,擦着沈观澜的手臂走下了凉亭。
沈观澜看着他走远,直到拐进了照壁后,才郁闷的坐回了椅子上。
今晚不是来找徐宴清好好谈话的吗?怎么又搞成这样了?
他颓丧的看着面前那两碗都没吃完的面,因为放久了的关系,面已经凝固了。香味寡淡,再也没有刚端来的时候那么诱人了。
他无奈的叹气,想了想刚才说的那些话。他知道徐宴清为何会生气,是他说的过分了。可他也搞不懂干嘛会说这些,他明明是善于交际,说话最讨女人欢心的。
沈观澜端起杯子,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放下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了,他好像从一开始就过分了,这是徐宴清喝过的杯子吧……
第九章
这几日沈观澜总是唉声叹气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江枫忍了他好几回,最后受不了他打台球的时候总是神游天外害自己输,只得把球杆一扔,拉着他进了男厕问原因。
他们今日是在宜州最好的俱乐部玩,洋人的建筑隔音效果都好,洗手间门一关便听不到外面大堂聒噪的音乐声了。
沈观澜靠在洗手池台前,拧开水龙头接水洗脸,江枫则拿出卷烟来抽。两人谁也不说话,等沈观澜擦干净脸才瞥向他:“你拉我进来干嘛?”
江枫“嗤”了声,朝他喷了口烟圈:“你脑子是不是撞到哪了?这几天怎么老是不在状态?”
“你才撞傻了。”沈观澜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绕过他就要出去。江枫腿一伸,拦着他道:“哎,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说出来哥们帮你出主意,是不是你妈又折腾你了?”
沈观澜正想回答,就见洗手间的门又被人推开了,进来了个打扮绅士的洋人。那人看了他俩一眼,慌忙低下头,道了句“sorry”就出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一愣,江枫道:“啥情况?他干嘛道歉?这不是男厕吗?”
沈观澜低头看了眼,江枫的一条小腿勾着自己的大腿,人歪歪的靠在洗手台上。沈观澜读书的时候就见过不少同性取向的同学,玩得好的人里也有这种的。他翻了个白眼,想来刚才那个洋人是误会了,觉得他们正准备干点什么不宜围观的事。
他把江枫那条腿拿开,道:“人家误会你要勾引我了,这是在给你挪地方呢。”
“搞什么?我哪里……”江枫也是留洋过的人,思想和沈观澜一样开放。虽然被误会了不爽,但也没当回事,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拍了把沈观澜的肩膀:“操,老子要搞男人也不搞你啊,瞧你这张脸,谁敢放心跟你搞在一起啊。”
他是随口瞎说的,只是说者无心听者却在意了。沈观澜侧身看着墙上的全身大镜子,道:“我长得真这么差?”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
身材挺拔,相貌英俊,还有两个一笑起来就很迷人的酒窝。光是外表就这么优秀了,更别说他的家世和学业在宜州都算拔尖的,为什么不能放心跟他在一起?
江枫故作老成的摇头:“你长得是不差,只是你这副到处留情的德行,换做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都受不了吧。”
“我到处留情?”沈观澜从未正视过自己以往的作为,此刻听江枫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你知道我没搞……”
“我知道我知道,你沈二少爷有洁癖,从不跟人乱搞。我说的不是身体上的接触,是你的态度。态度,明白吗沈观澜?”江枫打断他的话,把手里快燃尽的烟掐在灭烟器里,继续道:“这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别老是给那些女人一个虚假的希望,又狠狠的打碎人家的美梦。缺德的。”
沈观澜愣愣的,比刚才还要反应不过来:“我哪有?”
看他一脸冤枉的表情,江枫也不忍心说的太直接让他面子上过不去,就替他找了个台阶下:“你是没有,只是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好啦,你以后注意点就好,如果对人家没意思就冷淡点。”
直到离开了俱乐部,沈观澜还是一头雾水。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江枫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从未对任何人暗示或做过什么容易引起误会的举动,相反,对于那些想要靠近他的姑娘们,他一贯是保持着适当距离不让人难堪的。
江枫后来顾着打牌就没空搭理他了。沈观澜一个人坐车回家,刚进门就看到来旺朝他叫了几声,他猛地想起那天晚上说过要把来旺送走的话,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忘了。想到来旺这几天可能又吓到过徐宴清,他蹲下来,摸
了摸来旺的头,像是自言自语道:“来旺啊,你在这住不合适,等等我就让人把你送给江枫。你听话啊,别瞎叫唤吓到四妈。”
宣纸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这话,好奇道:“二少爷,为什么要送走来旺?”
“没什么,你去找两个人来把它送到江家去。”沈观澜站起来,整了整肩上的背带,径直朝西厢走去。
“二少爷,您去哪啊?”宣纸在身后叫道。沈观澜脚步不停,只是摆了摆手。
他要去看徐宴清,虽然江枫说他到处留情这点他不认同,可有一点江枫说对了,他这几天确实不在状态。
他老在想徐宴清。
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消除徐宴清对他的冷漠和疏离。
沈观澜快步走到西厢那边的院门口,一眼瞥见大门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守门的家丁,一看到他来神色就惊慌了。
沈观澜没说什么,刚靠近就被其中一个家丁拦住了:“二少爷请留步。”
沈观澜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三太太在里头,请二少爷晚些时候再来吧。”拦着他的家丁道。
“三妈来这里干嘛?她在里面正好,我去给她请个安。”沈观澜一手拍开那拦着他的人,两个家丁互相看了一眼,另一个一直没作声的道:“二少爷,请别为难我们。”
家丁刚说完,一门之隔的西厢内便传出了嘶哑的惨叫声。
那是女子的声音,叫的是“不要”,随之而来的还有沉重的板子声。那声音沈观澜太熟悉了,他小时候读书不听话,爹打他手板用的戒尺就会发出这种闷响。只是戒尺那么小,自然不可能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沈观澜心知不妙,也顾不得那两个拦着他的家丁了,一个过肩摔把左边那个甩到地上,另一个见他真动起手了,哪里还敢再拦。沈观澜一脚踹开大门,果然看到院子里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刑堂。
他三妈穿着鲜艳的高叉旗袍坐在屋檐下,手里握着一支水烟,浓妆艳抹的脸上是盛气凌人的姿态。
几个家丁丫鬟围成一圈,骊儿和秀莹跪在两侧,分别被人摁着。中间则放着条长凳,上面躺着个人,那人倒没被人钳制住,只是身后站着个家丁,手里拿着条五六尺长的棍棒,举起来要打下去。
沈观澜眼都红了,立刻喊出了“住手”,那一棍子还是打了下去。
趴着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骊儿又叫骂了起来,并没人听到他的声音。沈观澜几步冲上前,在下一棍要打下来的时候把家丁一脚踹翻在地,赶紧去看那人的伤势。
徐宴清额上都是冷汗,嘴唇咬出血了,幸亏意识是清醒的。沈观澜看了眼他的身后,已经有血迹浸透衣料了,好在只有一点,看来应该是刚刚才开始罚的。
沈观澜顿觉一股气窜上心头,他看向了钳制住骊儿的家丁,吼道:“都放开!要造反啊你们!”
那两个家丁惊惶的看向台阶上的女人:“三太太,这……”
三太太抽了口水烟,呼出了一片稀疏的烟雾,勾起嘴角打量着沈观澜:“二少爷这是要干什么?”
“我问你要干什么才是!我妈一不在家,三妈就要反了不成?”沈观澜虽在国外待了几年,可他毕竟从小就是沈家二少爷,这种内院的套路他自小就耳濡目染,真要计较起来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三太太本就顾忌着他的身份,眼下听他一张嘴便把大夫人抬出来了,立马黑下脸来:“徐宴清毒死了我的小玉,我身为三太太,罚他几棍子还罚不起了?”
“你胡说!二少爷没有的事!奴婢也不知道小玉为什么会到咱们院子来的,今天四太太醒来后就一
直在书房里画画了,是奴婢和秀莹一起伺候的。刚才三太太的人找来的时候发现那猫倒在花圃里已经没气了,三太太就认定了是四太太毒死的,要打四太太二十棍!”
骊儿声嘶力竭的喊道。
“你个小贱婢,主人跟前都敢这么撒野?快给我掌嘴!”三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骊儿的鼻子骂道。
沈观澜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两个家丁:“放开她。”
他也不发火了,只是那张一贯爱笑的脸忽然冷了下来,眼底的戾气像是冰锥子,戳的那两个家丁像泄了气的皮球,手一松骊儿就趴到了地上。
沈观澜扶起她道:“怎么样?”
骊儿挣扎的时候头发都乱了,脸上也蹭脏了,看过去很是狼狈。她用力摇头,拽着沈观澜的袖子道:“奴婢一点事也没有,四太太被打了三棍,他那身子受不住的!二少爷快点救他啊!”
沈观澜让她别急,走回徐宴清身边。徐宴清疼的说不出话来,又不知道他想干嘛,只能死死拽着凳腿,稳住不断发抖的身体。
“三妈,骊儿的话你也听到了,她和秀莹一起伺候四妈的。你说小玉是被毒死的,有什么证据?你说是四妈毒死它的,又有什么证据?”
沈观澜面无表情的看着三太太。
三太太没想到沈观澜居然真的要跟她作对,还在一众下人面前护着徐宴清,顿时气得脸都要歪了。可她再怎么横,也不敢真的跟沈观澜来硬的。毕竟沈观澜身后是沈家的四尊大佛,哪一个她都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