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海(20)
作者:初禾
时间:2019-10-02 17:24
标签:年上
现在客人实在是太多了,订单、电话接不过来,还得打扫清洁、照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仔细一想,如果不是叶小船帮忙,干了大部头的活儿,自己和笨手笨脚的阿贵还真忙不过来。
“啊……”小猪挠头,“好像还真不能少了小船诶。”
叶小船轻声说:“知道就行,别聊天了,睡觉。”
没多久,小猪和阿贵就睡着了。
叶小船却一直睁着眼,轻轻翻了个身,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他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去做什么。现在留下来,是想尽自己所能,在远城一年中游客最多的时节,帮单桥照顾“有海”。
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下周就要降雪了。
他能待在远城的日子已经不多,脑子有些乱,想不起还有什么必须做却还没有做的事。
家里的热水器和暖气都能正常工作——他趁单桥不在家时去检查了好几次,大扫除也做过了,好像已经没有什么遗漏了?
火车票还没有买。
明天去买火车票,叶小船心想。
睡着之前,叶小船想起那天和单桥一块儿吃抄手,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不会做菜,一个人生活时买个馒头都能凑合,但他想为单桥做一回抄手。
小时候,看玉霞包过抄手,小小的一个,整整齐齐摆满整张桌子,然后吃一小半,剩下的放进冷冻室,什么时候想吃,拿出来丢滚水里,一会儿就好。
天亮之后,叶小船先去买了张南下的火车票,再去菜市场买来肉、菜,还有抄手皮,匆匆赶到西泉街的抄手铺,想跟老板学包抄手。
远城人不爱吃抄手,铺子里生意一般。老板是西南来的人,和叶小船算半个老乡,见叶小船自备材料,觉得好玩儿,反正也闲,便教叶小船包。
叶小船从小干活,学得快,学得差不多了,还帮老板忙了会儿铺子里的事。
老板问:“学包抄手干嘛呢?不会是和我抢生意吧?”
叶小船摇头,“给家里人备着。”
天气越来越冷,客人逐渐变少,旺季马上就要结束了。
“有海”已经没有前阵子忙了,晚上,叶小船站在葡萄架下,专注地包了满桌抄手。
阿贵欢天喜地:“小船居然会包抄手?”
小猪也开心,“是给我们包的吗?”
“嗯。”叶小船将抄手分开装好,一半让阿贵放在冰箱里,另一半一会儿拿去单桥家里,剩下的煮着大家一起吃。
厨房欢声笑语,小猪和阿贵正在煮抄手。
叶小船提着三大盒抄手出门,在寒夜里呼出一口白雾。
单桥不在家,屋里冷冷清清。
叶小船将抄手放进冷冻室,在冰箱门前蹲了好一阵。
火车票是明天,今天是最后一晚。
天气预报难得准确了一回,天亮之后,果真开始飘雪。
叶小船上到“有海”楼顶,将家里的钥匙,连同一张纸条放在单桥的床上,然后提着一个包,轻轻合上了“有海”的门。
小城还在沉睡。
没有人为他送别。
第21章 哥哥,再见
远城下头有几个贫困乡,单桥和十来位退役的战友这段时间都待在那里,帮村民们做入冬前的准备。一切处理妥当后,众人本来打算在村子里多住一天,单桥说出来挺久了,想早些回旅舍看看,便独自一人驾车返回远城。
清晨,霸道行驶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西北边角和内地有接近三个小时的时差,人们早上起得晚,不像西南的大石镇,天不亮各类早餐铺就炊烟袅袅。
雪还没有下得太大,后视镜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倏地闪过。
叶小船?
单桥看了眼,没看得太清,人已经不见了。
这个时间点,是去干什么?
单桥没想太多,他的确管束着叶小船,叶小船有困难的时候,他一旦知晓,就会及时出现。
但这并不意味着,叶小船的每一个行为,都受他约束。
“有海”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小猪和阿贵都起来了,正在扫院子里的雪,零星几位客人收拾好了行李箱,即将踏上归途。
再过一两天,所有旅客都会离开远城,“有海”将彻底安静下来。
“单哥,你回来啦!”小猪朗声道:“吃早饭没?”
单桥四周扫了眼,“还没。”
“那你去休息下吧,我们今天吃抄手!”
“抄手?”
“有海”开了四年,单桥印象里从来没做过抄手。
“对呀!”阿贵说:“是小船包的呢!”
单桥微皱起眉。
“小船包了满满一桌子!”阿贵比着手势,“我和小猪昨晚就吃过了,很鲜!”
单桥问:“他一大早去哪儿了?”
小猪一愣,东张西望,“对哦,刚才就没看到小船。他平时明明比我们起得晚。去哪儿了?”
单桥心中隐隐出现一个猜测。
阿贵进屋看了看,出来说:“奇怪,小船的东西好像都不见了。”
单桥眉心皱得更深,须臾,将拎在手里的行李包放在地上,“帮我拿进屋。”
“单哥,你去哪儿?”小猪连忙问。
单桥并未回答,快步出门,驾车向远城唯一的火车站开去。
远城没有机场,老旧的火车站没通高铁动车,每天只有少少几班慢车经过。大多数旅客选择飞到离远城最近的大城市,再坐火车或者汽车来远城。
火车可以去到任何城市,汽车只能抵达远城周边的大城小镇。
叶小船去的也许是火车站。
雪渐渐变大,霸道停在路边,单桥匆匆往火车站进站口跑去。
小城市的火车站,还延续着能够买“站台票”的习俗,单桥拿着站台票进入候车厅,厅里只有几个等待下一班火车的乘客。
没有叶小船。
女播音员用蹩脚的普通话播报,由塔叶开往南方鎏城的火车即将在两分钟后发车。
候机厅下面就是站台,单桥已经看到了火车所在的3号站台。
火车站独有的煤烟味将雪的冷冽都驱散了,单桥向3号站台跑去,途中却听到汽笛的长鸣,车门关闭,火车缓缓驶离。
单桥站在从候机厅通往站台的楼梯上,没有再往下跑。
他站在风雪里,神色凝重地看着深绿色的火车,直到火车在远方打了一个拐,拖着沉闷的响声,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叶小船买的是卧铺,卧铺车厢大多是远行的人,刚才发车前,几乎每位乘客都有亲友相送,帮忙放行李、挤在车厢里舍不得走。
别人的热闹衬得他更加孤单,他叹了口气,主动将位置让出来,独自站在车厢连接处,从狭窄的车窗向外看。
这边的车厢与候机厅的楼梯正好在两个方向,所以他看不到楼梯上那个赶来寻找他的人。
车马上就要开了,送别的人终于散去,叶小船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听着强烈的轰隆声,觉得失去魂魄的身体正在被送去远方。
魂魄与心脏被丢在原地。
哥,我走了。
“哥,我走了。我给你包了很多抄手,都放在家里的冰箱里。”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四年,还有小时候在大石镇的那些年,谢谢你的照顾。”
“我不是去南城找金岷海,这点你放心。”
“哥,谢谢你,你一直知道我那些想法,还愿意照顾我,帮助我。”
“我应该不会再回远城了,不再麻烦你。”
“哥哥,再见。”
单桥拿起被钥匙压住的纸条,短短几行字,却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坐在床上,出神地看着被风鼓得轰轰作响的门帘。
叶小船离开后,“有海”一切照旧。11月之后远城所有与旅行相关的行业都进入冬眠期,要等到来年2月3月才会复苏。
大多数酒店、青旅冬天都会关门闭户,以节省开支,但“有海”不会。单桥已经有段时间没来过“有海”了,阿贵和小猪买来肉和面粉,自己学着擀抄手皮——自从吃过叶小船包的抄手,两人就上了瘾。
“小船真的走了吗?”阿贵很惆怅,刚得知叶小船离开远城时,他哭了一晚上,“他怎么舍得我们。”
小猪说:“你脸真大,小船就算舍不得,也是舍不得单哥啊。”
“这倒是。”阿贵叹气,“单哥是小船的哥哥嘛。”
“何止哥哥。”小猪说。
“嗯?”阿贵听不懂,“什么叫‘何止哥哥’?”
“你不懂就算了。”小猪说:“包你的抄手吧。”
阿贵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想了会儿,想不明白就放下了,又问:“小船还会回来吗?”
小猪说:“我又不是小船,我怎么知道。”
阿贵问:“那单哥知道吗?单哥不想小船吗?”
小猪没回答。
阿贵自言自语:“单哥为什么不把小船找回来呢?”
单桥找过叶小船,但并不是打算将叶小船“找回来”,只是想确定叶小船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在告别信里,叶小船多次道谢。可对单桥而言,这些感谢根本用不着。
他将叶小船看做弟弟,照顾本就是分内之事。
从塔叶南下的那趟火车,途中将经过多座大城市,难以确定叶小船在哪里下了车,又中转去了哪里。
上次叶小船想去南城,他托人查了金岷海的背景,这回却很难托人查叶小船的去向了。
单桥忽然想起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他将叶高飞去世的消息告诉叶小船,叶小船靠在他肩头,以极小的声音说——别离开我。
现在选择离开的却是叶小船。
可他好像也没有立场说叶小船。
更早之前,他对叶小船说过一句话——我是我,你是你,我管不着你。
但后来,当叶小船跟随他到了远城,他又对叶小船说过——你跟着我,我不可能不管你。
叶小船矛盾,他难道不矛盾?
叶小船突然离开,手机号码在当天就成了空号,他猜得到是什么原因。
他与叶小船一直陷在某种困局里。
叶小船爱他,他却只是牵挂叶小船。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却又有一个奇异的相似之处,那就是它们都指向明确,独一无二。
叶小船只爱他,而他只牵挂叶小船。
转眼已是春节。远城一半居民是少数民族,这些少数民族不过春节,所以远城的春节气氛向来不浓。
“有海”挂上了红灯笼,阿贵记得,去年是叶小船搭着梯子挂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