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28)
“好了,别哭了,多大岁数还哭,你郑哥活着呢,你说你丢不……诶我操!沈拓!你别薅我头发!!”
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沈拓打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孩。
他看着沉稳寡言,总是守在段以疆身边不吵不闹,但他心里却有一本密密麻麻的小账本,记满了各种各样的帐。
大到火拼伤人的对家,小到骗段以疆吃酸果子的同学,桩桩件件,无论大事小情,他全都烂熟于心。
段以疆还在港城上学那会,他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双手揣兜溜溜达达跟在段以疆背后收作业。
段以疆一直跳级念书,同班同学都是他这个年岁,那会港城里乱,一个班级三十几个小孩,总有那么几个不学好犯浑的,压根不知道学习是什么。
而身为学习委员的段以疆小朋友却从不知道害怕怯场,毕竟他是敢逼着沈拓做作业的食物链霸主。
他尽职尽责收作业的第一天,班里几个刺头拎着他领子将他拽得双脚离地,段以疆不哭也不害怕,他神色自若的眨了眨眼,在心里默念了三个数,果然短短两秒钟之后,他连“三”都没数出来,那个对他动手的小头目就鬼哭狼嚎着被沈拓踩去了地上。
沈拓在有关段以疆的问题上极其小肚鸡肠,一度连批评过段以疆的老师也不肯放过。
段以疆天资好,脑子快,但毕竟跳级读书,该有不适应的地方还是会不适应,他曾经在课上连续做错了两道题,数学老师认真负责,当场就指出他不应该连着犯同样的计算错误。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沈拓却忍不了。
他眼见着他的小少爷慢慢绷着嘴角涨红了脸,白白嫩嫩的脸蛋上满是要哭不哭的委屈表情,于是他一下课就跑去了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他倒没跟人家四五十岁的老教师动手,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老师旁边主动要求补课。
然而以他这种一千分都考不上二十分的数学水平,老师给他补课还不如被他毒打一顿。
总之在段以疆读书的时候,学校里和学校周围的治安环境简直算得上是港城里数一数二的好。
上房揭瓦打架斗殴的刺头们全都乖乖回归课堂,个别脾气火爆的老师成功克服更年期,个个说话细声细语,而那些三五成群打劫学生和老师的社会混子们则集体在学校路边摆摊经营,不是买文具就是买奶茶,并且笑容和蔼亲切有加,从不宰客。
整体治安环境一好,直接导致周边房价上涨商业兴旺,学校周围的地皮在短短几年里连着翻了近十倍的价格,倘若段家不是当时港城里最大的黑道堂口,警局和地产开发商绝对会联手给沈拓发个五好市民的锦旗。
郑峰惹出来的破事,段以疆劳心劳力至今,最后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还得临时搬出来假死换身份这一套,且不说付出多少心力,单就这种包专机出国住院的巨额开销,就足以让沈拓气得薅掉郑峰一半头发。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四只手的主人还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一对。
郑峰本以为段以疆至少会拦一下,不为了别的也得为了沈拓现在这副摇摇欲坠的小身板,但他死都想不到段以疆确实是考虑到了沈拓的身体状况,只不过段以疆的考量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段以疆是心疼沈拓身体不好,不能这么张牙舞爪的胡闹,所以段以疆特意下楼去找了个电动剃须刀,让沈拓拿着这玩意给他剃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郑峰顶着沈拓一边手抖一边剃出来的狗啃式莫西干沉默了良久,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出现这句至理名言。
他颤颤巍巍的伸手摸上自己发顶,上下两片嘴唇抖了十几下都憋不出一句像样的国骂。
而沈拓撒完了气便病病歪歪的往段以疆怀里一靠,柔柔弱弱的要段以疆抱他下楼,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妃做派,全无刚才骑在他身上给他剃头的狠劲。
“反正你也不能出门,慢慢养着吧,长出来肯定你以前的直男式半寸好看。走了,少爷,回去睡觉。”
“我也觉得,阿拓剪得挺好的,至少比你以前五块钱剪一次的强。”
妖妃配昏君,珠联璧合,千古佳话。
段以疆打横抱起闹腾累的沈拓沉声开口,并且还严肃认真的冲着郑峰点了点头。
“.…..给老子滚!!!”
要说沈拓能把人气到吐血,段以疆就能把人气到内出血,郑峰哆哆嗦嗦的抽出枕头往他俩身上狠狠一砸,硬汉了半辈子的人设轰然倒塌。
气归气,丑归丑,郑峰还是要比沈拓恢复得快。
子弹没有击中他的心脏,近距离的射击是很难避开要害的,若说周远不是有意手软,怕是谁都不信。
段以疆反应的够快,周远这一枪算是间接帮着郑峰抽身而退,毕竟官司打得再成功、刑期判得再短也不如直接销声匿迹来得利索。
国内的诸项事宜由陈戎和方叔来办,死亡证明签定之后,堂口里的旧人照着老规矩大办丧事封棺入土,陈戎和方叔是能藏得住事的人,会板着脸演戏,露不出破绽,但黄毛这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傻白甜就不行了。
于是在郑峰假死下葬的这段时间里,经段以疆授意,最容易露馅的黄毛几乎每天都要被自家兄弟强行勒着脖子敷洋葱眼贴。
从某种角度来说,沈拓的病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助力,全港城都知道这事对沈拓打击太大,而段以疆一旦为了沈拓疯起来是谁也挡不住的,所以段以疆在这个关卡上打着沈拓病重的旗号出国就医,没人敢顶风去细查。
而周远那边也相对理想,他虽然被收监关押,但却没有郑峰当时那么严重。
几个月前,郑峰执意出国报仇那会,他暗中与顾安华和栾家取得了联系。
顾安平在国外挥霍完了当年带出来的钱财,走投无路只好求助于自己的弟弟,而顾安华为了从段家身上抓把柄便将消息散了出去,一边引诱郑峰追着线索走,一边在黑市下单悬赏,以此吸引裴镇的注意。
顾安华是要引得郑峰归国动手,然后再让兄弟情深沈拓去救,最后借梁济生之手找到段以疆阻碍司法的证据,从而吞掉段家。
这事总要有一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顾安华以重金许诺求得周远的配合,而周远面上贪财重利,实则只是切断了沈拓同郑峰的联系。
他也在赌,他希望郑峰悬崖勒马,因为只要郑峰能够释然回头,他便能说服自己,就此逃过心魔。
这一局棋里,顾安华瞧不上周远,周远也没有半点忠心于顾安华。
郑峰假死之后,他在看守所里联系了裴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把顾安华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公子哥翻个底朝天,被顾安华视作靠山的栾家也不干净,郑峰这事只是冰山一角,他搜集了足够的证据,足够让有心人扳得栾家倒塌。
这世上没有永不变质的恩情,如今的港城一把正是青壮之年,最是要大刀阔斧的时候。
他顾忌栾家老爷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便要顾忌太多复杂繁琐的人情,老爷子又裙带甚广倚老卖老,总是会让他进退两难。
所以周远这份证据恰好解了他燃眉之急,他将这份把柄握在手里,栾家必然会规规矩矩的夹起尾巴做人,再不干涉他任何决断。
这份证据足够换回周远的一条命,再加上作为受害者一方的段家也没有追究周远的责任,周远规避掉了极刑,保住了一条命,此外裴镇还动用关系替他谋了个可以减刑的出路。
港城警方在电子通讯及相关设备的建设上还处在相对落后的阶段,周远跟国际黑市上的诸多供应商都有联系,有他在其中牵线帮忙,至少能将警方设备的研发进度提前几年。
整件事情至此算是彻底告一段落,尽管没能免去生别,但到底是避开了死离。
郑峰不能回国,周远不能出狱,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心知肚明的继续活着,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沈拓也彻底卸下了心思,再也不用绷着快要断裂的神经。
他一松劲就扛不住了,给郑峰剃完头之后他断断续续发了一个礼拜的烧,段以疆一直陪着他卧床静养,等到郑峰都能自己推着轮椅出来遛弯了,他才还不能下床。
段以疆为此上火上得满嘴起泡,沈拓这回是没理由跑路了,他被段以疆关在病房里养了整整两周,活脱就是个卧床保胎的待遇。
两周之后,主治医师给他重新做了身体检查,确认他可以下床活动。
有了医嘱当令箭,他当场就掀开被子兴冲冲的往楼下跑,结果段以疆捞着他腰胯一搂一抱,一边捏着他这两日长出来的软肉一边将他结结实实的按进了轮椅里。
但凡是段以疆认定的事情,那怕是穿着无痕内裤伺候十次都拗不回来。
沈拓的优点就是认命,他一手支棱着腮帮子,一手慢悠悠的操纵着电动轮椅下楼,一进楼下花园就极其欠揍的仰起下巴冷哼出声,全方位嘲笑了一下郑峰这个不懂科技的还在抓着轱辘使劲的中老年傻男人。
“笑个屁啊,你个一天到晚坐月子的还笑我——我操!沈拓你有完没完!!”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也是伤残人士的第一战斗力。
沈拓拿出当年开机车的架势操纵着手柄绕去郑峰身后来了个漂移,顺便悠闲自得的抬手一薅,再次精准无误的拽下了郑峰一小撮头发。
“我坐月子也行啊,至少没丢人现眼,不像某些人,老脸一张,居然被大夫插个尿管还害臊,臊得甩着鸟满屋跑。”
“——闭嘴!!”
郑峰自己把自己吼得血气上涌,他本就不算太白,恼羞成怒更显得黑里通红,沈拓这话一说,他连头发都来不及护了,只想立刻马上把沈拓这张嘴堵上。
病鸡互啄也算是一方奇景。
段以疆回病房去给沈拓拿毯子,晚下来了一会,还没出医院大门他就远远瞧见沈拓开着轮椅和仍旧不会用电动轮椅的郑峰兜圈子。
那种一骑绝尘随意漂移的架势,还真像极了当年在港城里四处开机车的时候。
段以疆看得有些出神,他很久没见过这么肆无忌惮的沈拓了,他曾经一直希望沈拓能跟过去一刀两断,但他现在才明白那些时光对沈拓意味着什么。
许是看他太过消沉,陪他一起下楼的年轻大夫微微眯起了湛蓝色的眼睛,轻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和你爱人都做得很好了,他恢复得也不错。放松点,段,你这都美梦成真了,要开心些才对。”
段以疆自然明白这种浅显的道理,他们确实经历了太多,但眼下只要沈拓能这么平安顺遂下去就足够了,旁得东西,他根本不在乎。
“……我知道。这段时间,真的多谢你了。”
他收敛起杂七杂八的情绪再次跟身边人诚恳到谢,这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大夫是沈拓和郑峰的主治医师,也是他曾经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