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71)
他会像陆含谦见过一些星二代那样,被父母当作保护在温室中的娇花一样长大,跟着父亲学钢琴,坐在妈妈演唱会vip的座位上,给她拍漂亮的照片。
陆含谦第一次遇见他,可能就不是在月光下的雲都包间,而是在某次钢琴演奏会结束的后台。
他觉得林言好看,眉目缠绵含情,仿佛意犹未尽的编钟余韵。但上去想和他搭讪的时候,林言或许会不理他。
他将带着点矜傲的疏远瞥陆含谦一眼,像每个孤芳自赏的钢琴家对待疯狂的追求者一般,笑着说:
“抱歉,我不接受私人演奏的邀约。”
和心事重重看着海面发呆的少年律师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发生了什么事么陆总?”
陆含谦出神间,一个调查员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探听口风。
“......没事。”
陆含谦很快调整好神色,笑了笑:“是之前发生的那个小事故,车祸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助理来通知我一声。”
“有什么不对的么?”
“没有。”
陆含谦淡淡道:“就是有点挺令人意外的。”
——意外在这起事故的肇事者,竟然是在他身边的人。
陆含谦曾一度想不通有什么人会胆大包天到把心思往自己身上琢磨。
更何况也没什么动机。
如果是冲林言来的,那么最有可能是陆北征。
但当时根本没有人知道林言恢复了过来了,他没有必要非得这样急着斩草除根——更何况,那时一起在车上的,还有他亲儿子陆含谦。
因为陆太太的功劳,陆含谦毫不怀疑这么些年来陆北征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
他完全没有理由急迫到这个地步。
然而当事实依据摆在他面前,陆含谦只能心凉又心惊地承认:
是的,在陆北征心里,他这个独子的分量,可能真的不值多少钱。
那天应付完突检之后,陆含谦在林言楼下待得时间比平时要久。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出那种滋味。
倒也不是失望,或者难过,因为陆含谦自己也是个情感十分单薄的人。
可是尽管这样,当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达成目的,自己的性命可能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的时候,陆含谦还是感到种说不出的堵闷。
他在弄巷的阴影里发怔,突然有些茫然。
就像无知无觉活了二十多年,似乎才蓦然发现其实自己过得不怎么样。
后半夜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大雨倾盆而下,陆含谦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他也懒得去拿伞,便就这样淋着。
他当时并不知道林言就站在窗前,也没有刻意卖惨想引起林言的注意怎么样,就单纯地觉得不高兴,偏想淋点雨。
然而到三点的时候,房间里的灯还没有亮,陆含谦估摸着林言这一夜大概睡得还比较安稳,没有惊醒。
但是就在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准备收回视线时,突然从楼梯里走出来了个人影。
那一刹那陆含谦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出现幻觉。
然而林言步子非常稳,撑着把伞,干净利落地跨过了积水和水沟,朝陆含谦走过来。
他大概是临时决定下一趟楼,里头还穿着柔软棉质的睡衣,匆匆在外面披了件夹克。
说实话那一刻陆含谦是僵着了的。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林言怎么会下来,走到他面前。有一刹那,他几乎有一丝丝隐秘的,不切实际的希望,想林言会不会递给他一把伞。
雨滴像铜豆一般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林言站在陆含谦面前,棉质的睡衣温暖干净,伞下是一片与雨中截然不同的安稳。
他的眼瞳漆黑一片,像一方藏在深林中的潭水。
沉默,又叫人看不到底。
陆含谦看着林言微微抿紧地唇,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幅淋了好几个小时雨的模样可能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下意识擦了把额头,想多少挽回一些形象,然而林言蓦然低低地开了口。
——没有递伞,没有给他擦雨水,所有陆含谦下意识以为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你想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林言低低地,声音微哑地开口,对陆含谦道。
他站在一个离陆含谦不太远,但又保持着距离的位置。
看上去非常平静自持。
“这没有意义。”
林言道:“陆含谦,那天你逼我淋着雨爬完十七层楼梯去找你时的雨势,比这个要大得多。”
陆含谦顿了顿,有些没反应过来林言的意思。
“我和你不一样。”
林言平静地,毫无波澜地道:“我并不会从折磨别人中得到什么快感,你待在这里,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
“你不用再来了。”
林言道:“我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你在我这儿淋再久的雨,也不用指望我难受一点。”
他没有给陆含谦递伞,而是沉默地与他对视。
良久后,林言微微退后了一步,低声道:“我走了,你早点回去吧。”
然而陆含谦站在原地,在静了半晌后,他突然跨过雨幕,快步赶上了林言。
“......对不起。”
他静立在林言面前,哑声说:“今天发生了一件让我有些难过的事情。我只是想在你这儿待一会儿,没有想到会打扰到你。”
顿了一下后,他接着道:“倘若你不希望,我以后就忍住不再来了。”
林言没有吭声,陆含谦却突然笑了一下,蹲下身,半跪着帮林言将拖到雨水中的睡衣裤脚挽了起来。
他的浑身都湿透了,动作却非常小心翼翼,像照顾一枝幼嫩的花一般,没有将林言干爽的睡衣其他地方沾湿。
“再见。”
陆含谦在雨幕中抹了把额头上的雨水,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低着头与林言擦肩而过。
第六十四章
(上)
陆含谦一身雨水地坐进车里, 打开暖气,把湿淋淋的大衣扔在后座,不言不语地就往大平层开。
中途手机响了三次, 一次是顾兆拨的,两次是陆母。
陆含谦看着前方,理也没理。
直到第四次陆母再把电话打过来, 陆含谦突然摇下车窗,毫无征兆地把手机狠狠扔了出去。
小矩形块“噗通”一声滚进水沟中, 又被陆含谦驾车驶过溅上一层泥水, 无辜又孤独地躺在水洼中。
陆含谦酝着股闷气,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
他回去冲了个热水澡, 然后把头发吹干,换上身舒适的浴袍。
手机扔了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亨伯特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不愉, 很识时务地趴在笼子里不吭声。
陆含谦把每个房间里林言从前用过的东西都找了出来,一样样搜罗到一起, 摆在床上。
有他半夜醒来, 用来盖着肩膀看熊猫的小薄毯子;有只涂了一两页的《秘密花园》;还有四五盒买了没来得及拆装的玩偶袜子。
这个时候陆含谦甚至有点庆幸他们最后一次离开时是那样匆忙, 急着去医院做移植手术都没有怎么收拾东西, 还留下了这些可供他凭吊的往事遗物。
钟表的指针已经走过了五点,按平时这会儿,陆含谦就得准备收拾一下, 去晋野上班了。
但他今天扔了手机, 然后把林言的东西全摆在双人床的另一边, 神经质一般对空无一人的另一边低声说:
“晚安。”
陆含谦将脸埋进林言常用的那条小毯子里,鼻尖还能隐约闻到林言淡淡的,橙子味沐浴露的味道。
这几天以来,他每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过。直到李楠把车祸的原委调查清楚,陆含谦才仿佛终于遇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觉他睡的很沉,不停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梦。
陆含谦好像回到了四五岁的时候,过年家里来人给陆北征拜年,也给他带了小礼物。
那是几条很珍稀的观赏鱼,非常漂亮。
但家里没有布置鱼缸,陆北征就让佣人把鱼放到了洋房前的喷水池子里。
可能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或者它们根本不应当养在喷水池,没过几天,鱼就死了好几条。
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两尾在坚持着苟延残喘。
陆含谦当时非常担心它们的安危,每次下了英文课都跑去看,怕仅剩的两只也死掉了。
他喜欢这没见过的小东西,想延长它们的生命。
但当他问佣人要怎么才能叫鱼活的长久一点的时候,佣人以一种哄小孩的口气随口说:
“鱼活不久,是因为水里没有吃的,被饿着了呀。您要多给它们喂食,就自然不会死了。”
然而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任何鱼类都吃不了太多东西,当陆含谦每天都搁在心上,早上一睁眼就跑去给他们投喂的时候,水里的食物残渣也越来越多,消耗的氧气也越来越多,仅剩的几条鱼很快就缺氧而死了。
陆含谦捧着大罐的鱼食缸,对着空荡荡的喷水池发呆。
他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去守护自己喜欢的东西。
小时候是永远活不了太久的鱼;用丝绸缎面给它们做窝,却还是死的很快的柯尔鸭;养着养着就没气儿了的鹦鹉。
长大之后是林言。
在这场梦的最后,是很久之前,陆含谦强迫林言给他咬的那一次。
林言奄奄一息地躺在他身下,陆含谦却又爽又满足,一个劲儿地跟大型犬似的搂着他亲。
他觉得特别餍足,总算把喜欢的人弄到手,磨平刺儿霸占上了的那种感觉。
但是画面一转,就是林言痉挛地蜷在他身边,口鼻都溢出鲜血的样子。
陆含谦直接给吓醒了。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六点,陆含谦睁开眼发呆老半天,脑子还是晕的。
他梳洗了一下去公司,李楠却一看见他,就立刻道:“老板,太太今天找您找了一天了!”
陆含谦莫名其妙,随口说:“她哪次找我不是非得找到为止,这几个小时算什么。给我买个新手机去。”
“......”
李楠默了默,小声说:“太太这次不是吃醋,是在医院一直没人说话,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是哭着想让您去看看呢。”
陆含谦想起来今天凌晨的时候,那么早她就开始疯狂连环夺命call了,觉得十分万幸还好当时把手机扔了。
“我他妈进医院的时候,她连一个电话都没问过,还指望我去看她呢。”
陆含谦语气漫不经心,把桌子上的一叠文件挪过来开始一封封看:“让她等着吧。”
但是八点多的时候,陆含谦刚拿到新手机,还没来得及把陆太太拉黑,她就已经先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