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望(5)
那语气,好像还挺失望不是蛋炒饭。
“宋宗言你是什么宝贝,”闻邱拆开手套,与阴阳怪气的语调不同,他面上是眉开眼笑,“给自己讨厌的人带饭还带他喜欢吃的。要是我,我肯定就真的带蛋炒饭了。”
宋宗言装作没听见。可闻邱一边吃也一边不耽误说话:“不过我更想吃海鲜烩面。”
“队太长了。”宋宗言下意识回道。
原来他准备带的是海鲜烩面,但西街那家店生意向来火爆,晚饭时间排队的人能排到街尾。
“那你排啊。”闻邱说,“我又不急。”
宋宗言没理会这不要脸的话,低头去改卷子,发现闻邱在自己离开期间一份没改也没说什么。
闻邱就着对面人的侧脸去咬披萨,吃得津津有味。他很挑食,十样大众菜系里他有八样不爱吃,并尤为不能接受猪肉,罕见地挑剔。闻邱从高一开始就住校,却从不肯吃学校食堂的早餐。那会儿学业并不繁忙,宋宗言也没搬家,于是住在家里,便每天早上都会为闻邱带一份商业圈附近的云吞面和杏仁糊。他少有的几次迟到也是因为闻邱发的点餐信息,都是在早高峰及其难排队的点心。
“说起来好久没吃那家云吞面了,”闻邱开口,“周日我们去吃吧。”
“没空。”宋宗言头也没抬。
“怎么我喜欢吃什么你都记得,却不肯说话时看着我。”闻邱故技重施地在桌下轻轻踢对方,”不是你自己说的,跟人讲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才叫礼貌?”
宋宗言没回答。
“吃吗?”闻邱又拿着一块披萨递到他嘴边,在对方张嘴前极快地说,“你吃一口就代表我们和好了,好不好?”
宋宗言本来没动,听到这话却撇过脸去。
这也在意料之中,闻邱装出受伤的神色:“我有这么讨厌吗?
对方依然没理他。闻邱说:“好吧。我不自讨没趣了。”他又继续去啃披萨。
宋宗言速度很快,已经改完了自己手上的试卷,去拿闻邱面前那沓。手伸到对方那张桌子后,却没立即动作。
“不存在和好。”他突然开口,“我也没讨厌过你。”
闻邱一怔,正要去咬披萨的嘴巴慢慢闭合,一时没了吃东西的心情,半天才干巴巴地回了句:“我知道。”
“一直都可以当朋友,”宋宗言直视他:“只要你能……”
“不能。”闻邱却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于是怔忪的人变成了宋宗言,但只那一两秒,他又恢复平常神色,抿着唇不再说话。
宋宗言摆出拒绝的姿态已经很久了——从知道闻邱喜欢同性开始。闻邱知道,知道喜欢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就要忍受无尽的失落。可他若无其事地忍受了两个月,却忽然在这一刻难受到像被人灌进了一盆滚烫沸水,全身上下每寸皮肤、每个脏器都被烫的疼到紧缩。
他把吃到一半的披萨甩进盒子里,去抓宋宗言又去批改试卷的右手,十分用力,眼里也流露出少见的急躁,语气更是终于不再游刃有余——谁能在喜欢而明知永远得不到的人面前保持游刃有余——
“就这么重要吗?因为我喜欢男人?你说你觉得同性恋很恶心,可那是别人,我也会让你觉得恶心吗?”
宋宗言摇头:“你的自由。”
——而因为闻邱喜欢男人选择与他保持距离,甚至刻意冷淡,不愿再来往,也是宋宗言的自由。
头顶灯光跳了一下,滋啦一声响。闻邱放开他,跌回座位里。明明宋宗言就离自己这么近,不过寸尺——可他知道,这一点距离是他跨不过的鸿沟。
闻邱暗暗吐了几次气,慢慢恢复以往的神色,把一块披萨戳的稀烂,抱怨了一句:“怎么今天的披萨这么难吃。”
第七章
晚自习丁晖没来,宋宗言上讲台讲试卷。他常年稳居第一,虽然性格冷淡,却非非孤僻,因此人缘不错,挺能服众,班级里一时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闻邱一错不错地盯着台上的人,盯到对方把一张试卷讲完从讲台上下来时不悦地扫他一眼,他才收敛眼神。
夏云娇接下来半个多月都在学校,所以这一周来找宋宗言的时候多了许多,每次饭点都能看到他们结伴去食堂的身影。班里同学埋首学习之余也不禁调侃,调侃外又是艳羡。两人站在一处堪比金童玉女,郎才女貌般配的很,又容得了哪只妖怪跳出来反对。
闻邱打了个呵欠,重新趴回臂弯间睡觉,懒得再看。
周日恰逢冬至,雨丝连绵。这天气并不适合外出,可闻邱却得跟着两个腿脚不便的人去墓园扫墓。过去的警局同事得知情况,纷纷热情地表示要开车接送,邱云清婉拒了他们的好心。三人打了辆车去。
墓碑上的男人正值壮年,一身警服英姿飒爽,两眼直视镜头,清亮如鹰隼。
邱云清推着轮椅把从墓园外买的花束放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墓碑,扫干净上头的尘土和落叶,眼神温柔,似隽永怀念。这多年过去,再到墓前已经没什么要说了,都一一埋在了心里。
闻邱推着轮椅跟邱云清站到一旁,老太太倒是有话说,她听力有损,声音便大:“......小云很好,我也很好,都很好。闻邱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下次来见你估计就是考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能考成什么样,你在下面保佑着点!别说什么不重要,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就很重要,你上点心......”
闻邱差点笑出来。让个躺在下面的人上点心,这都哪跟哪啊。
邱云清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本来挺难过的气氛忽然轻松起来。也是,人都去了这么多年,活下来的人得开心的过。
天寒地冻,冷风凛冽似尖刀刮着皮肤,闻邱怕另外两人受不住,在墓前待了半小时就催促着要回去。三人结伴往墓园出口走,下楼梯时工作人员来帮忙抬轮椅,语气恭敬,态度和善。
埋在这地方的都是烈士,烈士家属们不得不用心对待。
“奶奶,你不舒服吗?”三人才出墓园,闻邱发现老太太精神似乎不太好。
老太太捂着胸口,没听清他问什么,但能猜到,回道:“胸口又感觉出不了气了。”
“给您约了医生。”邱云清做手语。
“哎,是得去看看了,怕也没用。”老太太叹息。她生性坚强,嗓音直到如今也中气十足,这般认命的口气着实少见。
闻邱不自觉去拉她的手,老人家的手干燥温暖,皮肤松弛像枯皱的树皮。她怕去医院,一是年纪大了,总怕查出个大问题;二是她在医院里送走太多人了——丈夫,小儿子,大儿子,一群老朋友……数不胜数。
雨丝混合寒风吹到脸上,她银色的发丝被在空中飞舞,映在墓园前浑浊的眼睛与堆满老年斑的脸,仿佛沾上了行将就木的陈腐气息。
从墓园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多,闻邱匆匆吃了推迟的午饭就得赶往学校,路上却收到夏云娇的消息,邀请他去参加生日聚会。闻邱手指一顿,下意识要拒绝,可回得消息却是——「我没准备礼物,光去蹭饭不太好吧。」
他跟夏云娇说不上是朋友。她对宋宗言有意人尽皆知,但校园知名才女追起人来并不落下风,在旁人眼里她与宋宗言仿佛天生一对,许多人都默认宋宗言也一定有意,两人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闻邱与宋宗言以前关系好时仿若连体婴儿,吃喝玩乐总在一处。因此夏云娇要追人,必然会呈现三人行的画面。
所以挡在别人中间的闻邱,怎么会被夏才女当作朋友。
「没事啦,今年提前过了,因为要凌晨的飞机去北京参加集训。礼物下次补给我好了/笑脸。」夏云娇回道。
闻邱收起手机,让出租车司机掉头换了个方向行驶。
夏云娇订的是家高级酒店,闻邱被服务员引到包厢时发现大部分人已经到了。门一推开,不知谁喊了声:“孙世楼,你老婆来捉奸了!”
孙世楼背对着门口正抱着个女孩,头也没回地骂道:“滚啊,我哪来的老婆?”
闻邱脸色未变走过去,孙世楼在这儿他不意外,夏云娇人际关系广泛,学校知名点的风云人物她都有着不错的交情。不只是因为她有个当校长的爹,与自身魅力也有关系。
孙世楼后知后觉他们口中说的是谁,连忙放下怀中的女孩转身抱闻邱:“别误会,我们是在玩游戏,刚刚是惩罚环节!”
闻邱佯装推开他,嘴角带笑:“我没误会,你别急着心虚的解释。”
孙世楼哈哈一笑,他知道闻邱是什么性格,因此也没真着急,更无心虚,把人一搂,按在椅子上坐下,亲热道:“来来来,一起玩儿。你是个中好手,帮哥赢两局。”
这一屋子人年纪不大,却都是人精,没谁会当面放冷枪,所以有人看不上同性恋,但此时也只笑而不语,顶多语含深意的调侃两句,恶意与否就不得而知了。
简单的桌游闻邱都会玩儿,他在游戏间隙中瞟了旁边一眼,今日的主角夏云娇没参与游戏,正跟人说话。宋宗言显然不会说什么笑话,但她倚在旁边笑得人比花娇。
宋宗言递了个精致的包装盒给她,夏云娇当场拆开,是条项链。她立刻让人帮忙带上,双手缕起长发,光洁修长的天鹅颈泛出莹莹润光。
“喂喂,别出神啊!”孙世楼急躁地捣他,“输了输了!”
闻邱眼神回到桌前,在他走神期间,输赢定下,立刻有人推了杯酒过来,哄闹着要罚他。
“孙少不心疼下闻邱,家属代喝我们没意见啊。”有人叫道。
孙世楼才不答应:“闻邱比我能喝多了,你们灌他,别扯上我!”
“晚上不上晚自习了?”宋宗言听见不远处的起哄,扫了一眼。闻邱玩得起输得起,一杯酒毫不犹豫地就喝了,一堆人鼓掌叫好。
夏云娇轻抚着项链:“这群人有几个怕翘课的,何况是节晚自习。”
桌游玩了半小时夏云娇就来阻止他们继续玩下去,说要开席了,吃完饭多的是时间。
闻邱看了她一眼,修长的脖子上已经挂了条精致的项链。
席间,明明夏云娇是主角,但话题却总被转到闻邱与孙世楼身上。孙世楼不怕被人围观,揽着闻邱任人调侃,连一些下流的笑话都受着。组织这场聚会的夏云娇也看不出不快,始终噙着笑。
吃完饭又是游戏时间,闻邱又被灌了不少酒。即将要成年的男孩们聚在一起总是不知斤两,闻邱虽然能喝,但也架不住还稚嫩。孙世楼贴在他耳边问他还能不能行了。
闻邱觉得热,想推他,但力气不够没推动。只好说:“我要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