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望(26)
宋宗言的眼神移到站在那儿的闻邱身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不禁会想闻邱过去的生活。
从前他就有些奇怪,明明闻邱是个个性挺特立独行的人,但好像忍受不了一个人,他连去趟学校超市都喜欢跟人一起。他不是喜欢加入热闹的人,但却喜欢围观热闹。
因为他害怕孤独吗?
但他现在确实是一个人了。
房间里兵兵乓乓响起噪音,闻邱把客厅的电视打开,综艺节目主持人呜啦啦吵着。他帮宋宗言找了崭新的衣服和内裤,后者递到对方手上时宋宗言明显一怔。
闻邱说:“崭新崭新的,没穿过。”
房子里突然热闹起来。闻邱还泡了份泡面,晚上前半场光顾着喝酒,后半场光顾着留心宋宗言的脸色,一桌子他根本没好好吃上几口,这会儿终于有了强烈的饥饿感。
他问宋宗言吃不吃,后者显然不习惯半夜吃泡面,因此婉拒。
老太太的房间许久没收拾,被褥潮湿,睡上去并不舒服,仿佛躺在了一张水床上。不过闻邱今晚也睡不着,光是想着宋宗言此时正睡在他的床上便有些激动又有些低落,低落宋宗言不会永远在那张床上,他总要离开。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撕扯着神经,令他翻来覆去,把老旧的楠木床翻的吱吱作响。
老房子除了承重墙还算顶事,其余都不大有用处,隔音效果十分不可观。宋宗言如果留点心,怕是都能听见他在这屋里翻来倒去的动静。
屋子里黑灯瞎火,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邱云清发来的短信,她体质弱,还有中度抑郁,时常白日犯困,夜里精神。正跟闻邱说新房子已经装修好的事,这几天散味估计也散的差不多了,明天她叫人把窗帘装上就能搬进去了。
搬过去这间老房子就彻底要被推翻,所有在这儿生活过的痕迹都要烟消云散。
邱云清前两天已经被她父母接回家,闻邱自然不能跟着她回家。他自己有房子,还是上初中时闻正阳单位分的集资房,加了些钱买了套200多平的。闻正阳那会儿为邱云清考虑,轮椅不比人两条腿灵敏,家里宽阔点方便邱云清走动。
只是现在那宽阔空荡只能由闻邱“享受”。
他把目光移到床头柜上,虽然看不太清,但他知道那儿放着个沉香佛珠的手串,他躺在被子里伸手去拿它。
断掉的佛珠已经又被一根崭新的绳子串联起来,是他前不久找家店串的。闻邱拧开灯,油线在灯下看仿若龙筋,纹路清晰,凑近了能闻到醇厚的沉香味。他把它戴到自己手腕上,沉香佛珠紧贴着皮肤,圆滑冰凉的触感,不多时被人体捂出了点热度。
保佑我吧,奶奶。
闻邱在心里默念。
半个小时后,寂静夜里忽然迸出一声物体砸到地上的声响。闻邱登时从床上挺尸,家里除了他就是宋宗言,肯定是对方那边出的声音。他翻身下床,脚踩在拖鞋上了反而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好要不要过去看看。但还没纠结一两秒人就已经出了房间。
闻邱敲响对方门时听见里面还有些别的声响,似乎是宋宗言在收拾残局,他没等对方同意就推开了门,看见宋宗言下了床正在检查掉落地上的地球仪。
“不小心碰倒了。”宋宗言看他过来立刻解释,“吵醒你了?”
闻邱说:“你看我像睡着了的样子吗?”
宋宗言不会明知故问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睡,只说:“好像磕了点痕迹。”
“没事,”闻邱走过去把地球仪接过来转了转那圆润的球体,“这东西挺经摔的。”
“不好意思。”宋宗言道歉。
“你怎么把它摔了?”闻邱好奇。
宋宗言手机没了电,先前在充电,刚才准备拔充电器,但数据线绕了下,不小心将地球仪从桌上带了下来。
闻邱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去看宋宗言,对方穿着他的睡衣,离得近能闻到熟悉的气息。那是闻邱常用的洗发香波,今晚宋宗言在自己家里的浴室也用了这款。
“睡不惯吗?”闻邱把地球仪放到桌上,却没走。
“还好。”宋宗言回。
这两句话过后倒有些尴尬了,两人站在床边一时无话。
“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天?”闻邱发现不来则已,一来怎么可能想走。
宋宗言想必没有夜半谈心的意思,但架不住闻邱赖着不动。
两人一人坐到床边,一人坐到椅子里。闻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便道:“这地球仪是我爸爸送我的。他说在路上遇到只狗待在路中间不动,差点被撞死,他去救,地球仪就扔到了路上,最后从人家车轮底下捡回来的。”
宋宗言没想到一个地球仪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闻邱说:“他救过很多人。”
宋宗言以前也隐约清楚他父亲是个警察,但具体的事便不太了解了,进这房子时就注意到了橱柜上摆了不少军功章:“很了不起。”
“嗯,可能吧。”闻邱说。救过很多人,很了不起。但唯独没救到他自己。
第三十二章
这话题大约起的不太好,两人说完又沉默下来。闻邱望着那个地球仪,桌上还零乱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几张照片最显眼。
每张照片里都有闻邱,但年纪最小的那张估计都有七八岁了。不过闻邱小时候看着很瘦,个子又矮,发育不良的模样,和现在面前这个长大后的漂亮男孩相差甚远。
方才进门后闻邱说过他的过去,但说的太模糊,此时看着这些照片和空荡荡的房子方能体会一二。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和经历构成了这个人?
宋宗言发现自己并不了解闻邱,哪怕他们当了几年的好朋友。
闻邱突然一扫沉默,偏头看向他:“其实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挺近的。”
话题转的太快。宋宗言疑问地嗯了一声。
闻邱用手丈量了下地球仪,示意他:“南半球跟北半球也不过这么点距离。”
“你换算下单位。”宋宗言提醒。
“那也不是很远。”
宋宗言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要是你觉得不远,都不是问题,那你为什么要隐瞒我?”
闻邱哑口无言,转了转椅子,跟他面对面:“你生气吗?我不告诉你志愿的事。”
“你说呢?”
“对不起。”闻邱说,“不过我还隐瞒了一件事,更久。”
宋宗言皱眉:“什么?”
闻邱一笑,仿佛耍到了他般,有些开心:“喜欢你。”
在报考志愿这件事上,闻邱隐瞒了宋宗言半个月。在喜欢宋宗言这件事上,他隐瞒了成百上千天。
宋宗言心跳忽然咚咚跳了几下,说不出口。
闻邱道:“所以我隐瞒的另一件事,也会令你生气吗?”
“这两件事能同理可证吗?”宋宗言找回声音,试图掰正他的逻辑。
“为什么不能?”闻邱胡搅蛮缠。
要比牙尖嘴利、强词夺理,宋宗言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可胡搅蛮缠背后,却是他成千上百个不见天日的暗恋。
宋宗言想回避他的眼神,但闻邱就那么直直盯着他,那神色明明既不痴狂也不疯癫,可平静之下宋宗言却觉得他恨不得把那颗心掏出来摆在自己面前——血淋淋,即使离开了身体,但只要在他面前,也要拼命跳动的心。
以至于宋宗言身体微微发热。
“所以你如果有一点喜欢我,”闻邱倾身过去,轻声说,“就先别考虑那么多,好吗?未来会怎样、异地恋是否辛苦……把每一件事都验算出一个正确答案,那就不是恋爱,也不是喜欢了,学霸。”
宋宗言望着他,眼睛如墨。
“好了,我不逼你了,你再想想,再想想。”闻邱赶紧打住,又重复一遍,仿佛深怕自己会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当场拒绝,“我可以等,但不要现在就拒绝我。也许你想几天,就愿意了。”
他可以等,慢慢等,只要有一线希望。
“我不是同性恋。”宋宗言忽然道。
闻邱疑惑了一瞬。
宋宗言苦笑了下:“你这样为难我,闻邱,我也很困扰,验算到了最终结果不值得我去投入,我还要去做吗?”
闻邱张了张嘴想辩驳:“未来无法确定,你又怎么知道没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跟你在一起我就要成为同性恋,”宋宗言沉声道,“本来我考虑好了,觉得可以接受,但你瞒着我报志愿,这是一个分歧,我们真的适合在一起吗?适合做朋友也代表适合做情侣吗?何况是异地四年,甚至更久……”
他很少坦诚自己的想法,以至于闻邱听他说了这么多才知道他考虑过。很多东西,闻邱不必去考虑——他只要把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强加给对方,让对方感受到。
可宋宗言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朋友喜欢自己,从直到弯,辜负父母家庭,忍受社会不公的对待,以及一段也许有始无终的异地同性恋种种困境。
他都想过,而闻邱没有。他像个沉迷自我感情的自私自利的人。
闻邱难得慌张起来,他脑子里闪过宋宗言父母亲和的脸,学校里背后嚼自己舌根的学生老师,奶奶去世时握着他的手……所有画面走马观花在眼前闪过。
闻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道歉:“对不起……”
椅子翘起的那两只脚往后撤,他要把身体移回去,却忽然被人制住胳膊。
“但你说的没错,百分之一的希望。”宋宗言拉住他,“我以前不是同性恋,不代表以后不是,也不代表现在不可以是。”
闻邱微微睁大眼睛。
“从理智上说,我确实不应该答应你,”宋宗言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这世界上好似就只剩下他妥协般的语气,“但是……”
但是。一遇上闻邱,他总有那么多的但是。一次次的违背原则。
“你要想试试看,就试试看吧。”
总得试试,就试试吧。不论结局如何,试过后才能死心,或是偿所愿。
闻邱听他这么说,却好像傻了:“什么?”
他开口时嘴唇上的伤口十分明显,有几处还有新鲜的血丝,估计没个两三天好不了。宋宗言明白了,验算不是爱情,冲动才是。他冲动地吻上去,是因为什么?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又何必为理智所束缚。
闻邱感到唇上一暖。
宋宗言在亲他。
两张满是伤口的嘴唇贴在一起很干涩,呼出的气息却像一团火。宋宗言这般清醒下的主动还是头一回,也难得紧张。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加深这个亲吻,却发觉感受不到闻邱的气息了。闻邱竟屏息,大气也不敢出,长长的眼睛少见的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