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之手(62)
韩慕坤微微转头,怔怔地望向赵清誉。
赵清誉也看见了他,然后脸上浮出礼貌性微笑,和上前招呼侍应说了两句,侍应生退开,赵清誉走过来落座。
“好久不见。”这是赵清誉开场白。
“没有很久。”这是韩慕坤回应。
赵清誉想了想,觉得也无可厚非,便耸耸肩:“嗯,这么说也成。”
韩慕坤微微皱眉,从前赵清誉在他这里只是个模糊影子,但现在他还是能觉出,这人有了微妙变化,可能是说话神态,也可能是举手投足间味道,他说不好。但却肯定不是自己小王八蛋了,除了外表,其他一点点都不像。不,再仔细去看那眼睛,便好像连五官都不像了。
赵清誉知道韩慕坤在看自己,于是忍着不说话。但韩慕坤看得太久了,久到他有些扛不住,终于打破沉默:“有时候想想,要是没有灵魂交换这一出,或许现在我俩还不咸不淡凑一起呢,呃,挺纠结。”
韩慕坤回神般眨了下眼,过了两三秒,才意识到赵清誉在跟自己说话,连忙道:“嗯,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绝对不会相信。”
赵清誉歪头,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现在还不相信呢?”
韩慕坤苦涩地扯了下嘴角,轻轻摇头:“信了,虽然一百个不乐意。”
赵清誉听出了端倪,试探性地问:“你去沈阳找李闯了?”
“嗯。”韩慕坤喝了口咖啡,撇撇嘴,果然苦得像中药。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去找了李闯之后啊。”
韩慕坤看了赵清誉几秒,才淡淡苦笑:“我回来了,就这样。”
赵清誉垂下眼睛,侍应刚端来花式咖啡,上面心型图案很俏皮,伴着浓浓咖啡香,醉人:“你是不是……接受不了现在李闯?”
韩慕坤哑得厉害:“要听实话么?”
“嗯。”赵清誉搅动着咖啡,看着那心慢慢变型。
“……我接受不了。”
赵清誉抬头,紧紧盯住韩慕坤,问:“那我呢,如果我现在要跟你好,你能接受么?”
韩慕坤没有躲避赵清誉目光,就那么坦荡荡地望着,看得出思考异常认真。
半晌,男人泄气似摇了头:“眼睛告诉我就是这个人,感觉告诉我不对。”
赵清誉跟着摇头:“人也不是我这个人。”
韩慕坤瞬间露出个难看笑,骤然拔高声调里是难以抑制烦躁……和哀伤:“那他妈我人呢!我看你觉得不对,我看他也觉得不对,我人就平白无故没了?真操他妈!”
刹那间,赵清誉有些心疼这个老男人。
可他无能为力:“我帮不你了你,你得自己去适应。”
韩慕坤仿佛要哭出来,但最终,他只是疲惫地靠进沙发,就像一头被打败狼:“我努力了,很难。”
赵清誉知道,赵清誉理解,但受伤又何止他韩慕坤一个?李闯那天打来电话却只字未提韩慕坤,只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艾钢,他就应该有所察觉。赵清誉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就像午夜电台知心大姐:“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这样那家伙肯定更难受,他本来就是个急脾气,他等不了你反复确认这么久。”
就像为了印证赵清誉担忧一样,下一秒,韩慕坤便无奈地说:“他跟我分手了。”
赵清誉心里咯噔一下:“他跟你提的?”
韩慕坤“嗯”几不可闻。
赵清誉表情慢慢沉下去,不冷不热地说:“你逼的吧。”
韩慕坤立刻反驳:“我没。”
赵清誉嘲讽地扯扯嘴角,淡淡道:“你顶多没有主观故意,都推给潜意识吧,这样你就无辜了。”
韩慕坤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半晌,才说:“你比以前刻薄了。”
赵清誉摇头:“以前就这样,只是你没发现。”
几分钟以后,韩慕坤一口气喝光咖啡,然后没头没脑地又说了遍:“真的,很难。”
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
咖啡店布谷鸟钟摆开始“布谷”“布谷”地叫,下午三点整。
韩慕坤忽然问了一个特别文艺问题:“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灵魂吗?”
赵清誉没法回答,只能默不作声地去看窗外。阳光正好,棕榈树在地面映出漂亮影子。
第 72 章
与韩慕坤会面,最终惨淡收场。
这惨淡不是指形势或者情景,而是指心情,韩慕坤惨淡是必然,可他秉着独惨惨不如众惨惨人生信念,把赵清誉也拐带郁闷了。
所以当告别时韩慕坤说再见,赵清誉说拜拜。
离开咖啡店,赵清誉看看表,觉得自己还能赶上学校食堂晚饭——学弟学妹早归巢了,食堂必然生火。
地铁上人不多,难得清净,只有两位际友人叽里咕噜不知在说哪语,倒平添了几分趣味。赵清誉找了个没人角落坐下,思前想后,还是给李闯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赵清誉一直坚持到甜美女声出现——对不起,您拨打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才有些失落地收了线。哪知刚把手机放进口袋没两分钟,闯哥又打了回来。
“喂,刚我和服务员说话呢,没听见,咋了?”李闯那边听起来有些吵,呜嗷好像在唱歌又好像在惨叫。
“服务员?你干嘛呢?”
“吃烧烤啊。”
“……”赵清誉瞬间觉得自己惨淡得非常不值,莫名悲催,“行,吃你的吧,没事儿了。”
赵清誉刚要挂,那厢李闯不干了:“喂喂喂,你难得主动勾搭我一回,不可能没事儿吧。有话赶紧说,我最受不了你们这欲言又止的。”
赵清誉朝着头顶地荧光灯翻翻白眼,由衷道:“我还受不了你这没心没肺的呢!”
李闯没有马上接茬,而是等了几秒,才切了声,淡淡道:“那玩意儿没用,留着给人捅啊。”
赵清誉这才算听出了味儿,叹口气,静静地说:“韩慕坤找我了。”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下,然后才传来男孩儿硬邦邦声音:“他找你干嘛?破镜重圆?”
赵清誉把头轻轻抵在侧面玻璃挡板上,似笑非笑:“你觉着呢?”
闯哥很认真想了会儿,然后下了断语:“不可能,他要真找你圆了你也不会告诉我,你才不干这惹人嫌的事儿。”
赵清誉想瞬移回东北挠人:“行,我当你夸我了。”
李闯也轻轻笑了下,然后才正经地问:“他找你做什么?”
“想确认下他小王八蛋是不是真没了。”
“操,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赵清誉莞尔,半晌,才幽幽道:“或许,到了黄河心也没死。”
李闯笑了,颇有那么点儿嗤之以鼻:“行了,你别为我担心,这有什么大不了啊,他接受不了那就分,真没啥,搞对象这太正常不过了,而且本来就是我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活该让人冷处理。”
赵清誉听出了李闯怨气,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感觉:“这事儿,韩慕坤也不好受。”
“我知道,”李闯说,“你别当我在敷衍你,他不好受他纠结我都知道……呵呵,但我顾不过来。”
赵清誉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真心道:“照顾好自己。”
“嗯,放心,我这辈子最爱……操!”
“怎么了?”
“手让火燎着了。”
“……”赵清誉觉得这是闯哥得瑟的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对,你这辈子最爱就是你自己!”
地铁到一大站,赵清誉怔怔地望着涌进来人群,两三秒,才恍然回神自己该下车了,连忙挤啊挤挣扎出去,刚一踩上站台,地铁就合拢了双层门。
赵清誉长舒口气,好么,脑子都被李闯搅和乱了。
那家伙满口不在乎,可怎么能不在乎呢?不在乎会在烧烤时候把手往火苗上放?可他听着,看着,却真无能为力。
赵清誉抬头看地铁站牌,不知何时翻新,站名还是这个,样式却早已不是从前样式。就像他和李闯,他曾经以为换回来就万事大吉,却原来有些东西回不来了。流走早已流走,改变早已改变,你还是你,你却又不再是从前你。
这个从前根据每个人定义不同又有了本质差异,赵清誉这样分析时候,便又生出了自己还是那个哲学小毛头错觉,然后又想到跟艾钢那些个乱七八糟,直到广播通知列车马上进站,他才摇摇头,元神归位。
走出地铁站时候天忽然开始下雨,太阳还好端端挂着呢,那雨仿佛是夏神玩笑,倾盆瓢泼,砸在地上发出猛烈声响。
赵清誉刚走出一步便又缩回站里,饶是如此还被大雨点儿敲得脑袋瓜疼。
正扑棱着脑袋上水珠,手机又叫唤起来。赵清誉只得把手在裤子上蹭蹭干,才去掏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串号码,这说明电话本里没这个号,但赵清誉认得,不光认得,几乎倒背如流。
一瞬间,周围所有人、事、物统统消失,连空气都仿佛被抽空,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真空罐子。赵清誉有些呼吸困难,他以为闭关一个月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可此时此刻才明白,他不是武林高手。
“喂?”赵清誉不确定自己声音有没有在抖,但他要装作没有抖。
电话那端沉默许久,赵清誉以为那家伙又开始纠结起来玩深沉,却在听见一声嚎叫后全盘崩溃:“嗷呜,你咋才开机啊——”
知道电话没开扬声器,但赵清誉还是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末了找了个人少垃圾桶旁边,才字正腔圆道:“手机摔坏了,刚返厂修好。”
狼嚎停止,艾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
赵清誉一脸问心无愧:“嗯,就是这样,那个,你没其他事情……”
赵清誉“了吧”还没出口,艾钢就喷气式飞机般蹦出个大大:“有!!!”
赵清誉吓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呃,你说。”
“我喜欢你。”
“……”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我这辈子还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女人也没有!呃,除了我姥姥!”
赵清誉有点儿腿发软,连忙扶住一尘不染垃圾桶,等心跳趋于稳定,才气若游丝地问:“你……想明白了?”
艾钢洪亮声音就像少先队员入队宣誓:“没有。”
赵清誉索性坐地上了,也不管旁人频频侧目,颇有点儿豁出去架势:“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问你一句话,想说什么你给我一次性说完!”
艾钢再迟钝,也知道赵清誉想灭口了,赶忙整理下思路——从李闯那儿得知赵清誉联系上之后他脑袋就乱成了一锅粥,直到现在。
赵清誉第一次发现,自己耐心实在有限:“5,4,3,2……”
“停,你发射神六啊,”艾钢抓抓头,汗顺着额头淌进脖子里,难受得厉害,“我确实没想明白怎么就喜欢上男人了,其实也不能算喜欢男人,我就是放不下你,你走以后我特后悔,我觉得要是我没说那一个月,可能你就不走了。”
赵清誉实在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错觉。”
艾钢没管那个,自顾自继续着:“看见李闯时候我忽然特别踏实,因为我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所以我想可能就是因为你,我就是喜欢你那别扭性格,有话藏着不说矫情,遇事就往回缩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