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之手(15)
赵清誉想到了宿舍楼门口贴的标语:“以人为本,爱舍为家?”
“不全面,”艾钢语重心长的补充道,“后面还有,衣服不洗,地板不擦,桌椅不蹭,饭盒不刷,让学子们尽情体味青春物语,让小强们都有一个温暖的家。”
“……”
紫霞仙子说: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赵清誉把水盆从对方手里接过来,由衷钦佩:“好追求。”然后继续埋头蹭着全宿舍唯一的学习桌。
赵清誉擦得很专心,也很卖力,艾钢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家附近洗浴中心专业搓澡的大爷。
艾钢一直陪赵清誉劳动到中午——确实帮干活了,本来想站着观望,结果没坚持住。
学校食堂还没开放,俩人就在校门口的小饭馆解决了午饭。艾钢吃的牛肉面,赵清誉要的扬州炒饭。吃完了往宿舍回,不想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被人叫住了。那人看着和艾钢挺熟,上来就叫钢子,一起耍会儿啊。艾钢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边嚷嚷最近老不活动关节都锈了一边也不管赵清誉乐意不乐意,直接把人一并给扯进了战场。
赵清誉小声的咬牙切齿,跟艾钢说自己压根儿不会这个。不想人家淡定钢一点不担心,还安抚赵同学说没事儿,就玩一乐儿,再说姓李的总能有点身体残留记忆吧。
结果还真让艾钢说准了。赵清誉在经历了两次走步一次三秒违例以及一次带球撞人之后,终于发现了李闯这个身体绝佳的运动力——成功的在对方球员要投篮的时候蹦起并最终以绝对的高度优势稳稳的砸到了人家身上。
火锅盖没盖成功?嗯,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受害者当下就怒了,赵清誉一开始就觉得这人对自己不太友善,艾钢扯自己下场的时候他那表情就不是欢迎的样子,现在更确定,这人是李闯的“宿怨”。
“你他妈故意的吧!”受害人起身后对着赵清誉就是一记大力推搡,明显怒火蹭蹭的。
艾钢赶紧过来挡在对方面前,把他和赵清誉隔开后才拍拍人家肩膀打圆场:“算啦算啦。”
“算个屁!他是啥样人你还不清楚啊,妈的要不是故意的我把脑袋给他!”
赵清誉对他的脑袋没兴趣,但自知理亏,所以绕过艾钢重新来到受害人身边,关切道:“你还好吧,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身体蹦起来之后就好像不大听使唤。”
受害人瞬间后退三尺,速度之快完全看不出曾受到重力冲击:“你他妈干嘛?”
赵清誉莫名其妙:“嗯?”
受害人一脸警惕:“你这唱的哪出?靠,还他妈说普通话……”
赵清誉有点心虚地看向艾钢,后者扶额,脑电波传递出的信息大意就是“你看着编吧”。
赵清誉领会了精神,重新看向受害人:“呃,我这学期想考普通话证书。”
受害人一脸黑线,忿忿道:“你他妈扯淡吧,心里指不定盘算着怎么找个晚上从阴暗角落蹦出来往我头上套麻袋呢!”
“……”赵清誉花费了好几秒去理解对方语速极快的东北话,之后又用半秒鄙视了一下李闯同学的前科,然后才特诚恳的说,“我陪你去校医院吧,仔细检查检查。”
受害人自然体会不到赵清誉的心路历程,只觉得这会儿的“李闯”静若止水,怎么瞧着怎么让人发毛。
赵清誉目不转睛的,等待回答。
受害人有点纠结地看向艾钢,后者继续扶额,身体磁场传递出的信号大意就是“你看着办吧”。
七秒钟之后,受害人来了个干净利落的鲤鱼打挺,然后以“我对象叫我去她家吃饭”为由,闪人了。
本来就是三对三的斗牛,跑一人,自然就散了。
下午的阳光很热。
艾钢一路从篮球场乐到了宿舍区。赵清誉不明所以,问这人跑什么?艾钢说那是你今天表现反常,那小子怕你有后手。赵清誉就有点犯愁,说“李闯”怕是要一直反常下去了。结果艾钢却乐得更欢实,说李闯那小子要是知道你这么窝囊,能憋屈死,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以柔克刚吧?赵清誉觉得某人的笑容很碍眼,于是对着那笑脸就悠悠的吹了口气。该方法那叫一悠然,那叫一暧昧,那叫一立竿见影——艾钢同学瞬间收敛笑容,面瘫了。
不过,当晚上赵清誉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再想起受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时——后来才知道那人压根就是李闯的同班同学——却忽然也乐了。那时候赵清誉刚刚擦洗完毕,加之下午也算运动过一段,便好像身体被全部打开了,特别的舒服。而微凉的风从纱窗偷偷溜进来,拂过脸颊,更添了几分惬意。于是赵清誉第一次没有压抑自己的想法……
或许,就这么换了,也没什么不好。
意识像电波一样从身体中发散出来,又慢慢在虚无的多维空间弱化,消失。只有某些极其微弱的粒子,以科学无法解释的规律运动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北京时间,二十三点十七分二十五秒。
李闯意识混沌的看着“室友”们围着试验台忙前忙后,恨不得弄两根火柴棍撑住眼皮以防它们亲密接触。抽风机貌似罢工了,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化学品味道。
“出来了出来了,就是这个效果了!”
宋红庆忽然大叫一声,手里还拿着滴管便已经手舞足蹈起来,兴奋得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不,或许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是很淡定的,李闯有些漫无边际的想。重重打了个哈欠,他摘下眼镜,揉了揉满是水气的双眼。等重新戴上时,就见不远处的三个人已经亢奋的把试验台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经验分享感动,并不时的在实验报告上奋笔疾书刷刷刷。
李闯无力的瘫倒在桌子上,实在理解不了死守在酒精灯面前七个小时只为等待一小管液体从蓝色变无色再滴点东西进去让其出现些许沉淀物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耗尽了三百六十分钟的青春,总算记住了这个宝贵的红棕色沉淀的名字——亚铁氰化铜。至于它的字母写法什么Cu2[Fe(CN)6]的,还有一系列相关反应化学方程式什么*&%#¥%*&%#¥%*&%#¥%的……
这他妈不是人类的学科吧!!!
“赵清誉,过来记录,”王寒回头不太甘愿的招招手,“想什么呢?”
想用酒精灯自焚。
李闯耷拉着脑袋蹭过去,分明听见心房里传出了凄切的二胡音。
第 18 章
赵清誉这两天一直有点精神紧张,因为室友随时有可能回来,有时候门被风吹动一下,他都会竖起耳朵把精神和肉体都调整到警戒状态。可郁闷的是,李闯的这些室友们似乎都对学校没什么情感,一直到临近开学的倒数第二天,仍然没有一人归来。
赵清誉就趁这几天,把宿舍彻底收拾了一下。
和自己原本的四人间不同,李闯的宿舍很简单,四张上下铺整齐分在两侧,一张比较大的木桌和六个小巧的木质板凳摆在屋子中间,上面满布群众们的饭盒水杯剃须刀以及书本等等杂物,还有一部固定电话。这个宿舍应该没人拥有电脑,起码是没有台式机,所以看起来比艾钢那里清爽得多——那家伙的宿舍有两个台式机,且都是老式显示器,把桌子堆得满满的。
宿舍看起来不大,呃,当然,实际上也不大,可由于前期积累实在太到位,所以这一番收拾也着实累够赵清誉受的。好在成果喜人。两个放行李的上铺再看不出一丝凌乱,箱子按照大小形状逐一摆放,袋子则被巧妙的安置到箱与箱的缝隙间,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赵清誉手法确实好,整个铺上严丝合缝跟拼七巧板似的;桌子上的杂物都被归置到一侧,一切暂时用不到的则被放进了抽屉,桌面留出五分之四平整而空旷的可使用面积;地砖恢复了本来的淡黄色,在赵清誉用了不知多少盆肥皂水之后;室友们的床铺赵清誉没敢动,顶多就是每天用校门口五元店里买的扫床刷子帮他们掸掸床单被罩上的灰,然后皱皱眉任由那些被褥继续东倒西歪。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窗户了,赵清誉对它们真是没辙,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也不知是方法不对还是工具不对,加之每次宿舍管理员都会在楼底下吼“716的你干啥呢,赶紧给我下来!”,最终赵清誉不得不放弃。
可即便如此,邓泽——该宿舍第一个回归的娃——还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有种退出去重新确认下门牌号的冲动。
那是八月份的最后一天傍晚,赵清誉拿着从艾钢那弄来的课表,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窗玻璃发呆,第二天就要开始上课了,他想,难道李闯的室友们都习惯开课当天归来然后直接去教室?
像有心电感应似的,正想着,门外就传来了钥匙的窸窣声。
赵清誉神经瞬间绷紧,转过头去盯住门口,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复杂情绪让心跳不自觉加快,他甚至听见了清晰的咚咚声。
很快,门开了,一个顶着短短的栗子皮色头发的男生出现在门口,看见赵清誉的瞬间,便把帅气的眉毛挑成了八达岭:“你在?那锁屁门啊!”
赵清誉轻轻皱眉,努力思索在和锁门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片刻后,未果,又转而回忆李闯从校内网上给他找过来的几张舍友照片用以确定来者身份。一七四左右的个子,略瘦,冠希君的发型,Rain的眼睛,应该是邓泽了。
赵清誉这边确认完身份,那边人还站在门口,赵清誉正奇怪,就听邓泽倒抽口气:“靠,这还是咱宿舍吗,学校给翻新了?”
赵清誉想举手,说,工人在这里。
可惜没来得及,一个有些奇怪的疑似东北腔调的声音便从邓泽身后飘了出来:“你小子站门口干啥,放假放傻了?”
邓泽回头看清来人,一脸惊喜:“操,老四你啥时候回来的啊?”
“也刚到,估计跟你前后脚的车,”后者说着就把邓泽往屋里推,“堵门口干啥呢,傻了吧唧的。”
看见人的一瞬间,赵清誉就把对方认准了,顾延宇,全宿舍唯一来自沿海城市的锦州人,最显着标志便是那短到不能再短撑死两毫米的寸头。难怪觉得他说话调调有些奇怪,赵清誉回忆起李闯对该君口音的形容——扑面而来的海蛎子味儿。
顾延宇看到屋子里居然还坐着一个人的反应跟邓泽如出一辙,都是眉毛先皱起来,然后眼睛便蒙上一层明显烦躁。不过此君看到屋里变化的时候倒是比邓泽淡定得多——
“咱屋换地砖了?”
赵清誉总算找到机会说话:“那个,我简单打扫了下。”
邓泽正往屋里走呢,闻言险些立扑。顾延宇则眯起眼睛一脸不信:“你?打扫?”
赵清誉理所当然的点头,露出善意的微笑。
一片,安静。
邓泽抓抓顾延宇衣角:“老四,我怎么觉得有股邪风儿……”
顾延宇上下打量赵清誉半天,才不耐烦的走到自己铺前一屁股坐下,一边低头收拾东西一边咕哝:“谁知道他抽的什么风。”
邓泽深一脚浅一脚的也摸回了自己床铺,那模样就跟进了雷区似的。
赵清誉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早乐不可支了。他想到了李闯的室友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可等真见到,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尤其是他们所有的表情都会出现在脸上和眼睛里,简单得几乎一下就能看透,有趣得紧。这一点几乎和艾钢一样。赵清誉原本的初衷只是希望能帮李闯改善下宿舍关系,毕竟若要让他模仿李闯的性子来跟这些人相处,那难度不是一星半点,可现在,他好像找到更多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