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相许(48)
林瑶一没有足以抗衡的人脉势力,二来此事费力不讨好,谢观还没重要到能让她赌上职业生涯。
所以她来探视谢观,不仅仅是慰问,最主要的目的是把皮球踢出去。
叶峥也说过,谢观的真正靠山并不是西华娱乐。林瑶心想,既然霍明钧那么疼他,不如等恒瑞方面出手,钟冠华自然跑不掉,也免去了她的诸多麻烦。
她什么心态谢观一清二楚,林瑶给他当了两年的经纪人,她不愿意惹麻烦,谢观也不想勉强。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
“现在不是我要跟他死磕,而是钟冠华在跟我死磕,”谢观至今不敢大声说话,声音稍微抬高脑袋就晕成一锅浆糊,他气若游丝地道,“他今天能煽动一个黄婷,明天就能煽动王婷李婷,后天再弄个敢死队出来,到时候我还能不能躺在这跟您说话都成问题。”
“林姐,我体谅你的难处,但这件事我必须追究到底。粉丝行为偶像买单,钟冠华敢造谣我,就得做好被打击报复的准备。”
林瑶碍着江可舟在旁,不好表现的太过不作为,精巧的眉头一皱:“你想让钟冠华怎么样?”
“简单,”谢观道,“就四个字——道歉退圈。他如果不主动走,我帮他滚蛋。”
林瑶想也不想,断然道:“不可能。”
谢观轻声一哂:“林姐,不是我拿乔……”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消音,目光越过病房中熟人,径直落在门口方向。
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男人高大挺拔,进门甚至要微微低头,仪容失去了平日的一丝不苟,显出几分连日奔波积累的风尘倦意,唯有一身不曾回暖的冷肃气场如初,只要站在那里,就成功让在场所有人闭嘴噤声。
霍明钧回来了。
谢观没来由地有点心虚,怎么看怎么觉得霍明钧像是憋着一肚子火。这两年来,谢观每次遇到事,事后都要被霍明钧数落一顿,已经练成了条件反射。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次这个不大不小的事故,恐怕得用三斤甜言蜜语加一星期躺平任上才能哄好。
江可舟极有眼色地带着林瑶避了出去,霍明钧回手关上门。另一只手还揣在口袋里,被冰冷金属在掌心里狠狠地硌了一下。
沂州市孟门县是谢观的老家,位于s省东北部。如果打开地图就会发现,s省与h省以五行山脉为界,孟门县名义上在外省,但实际上距大兴山只有一小时左右的车程。
霍明钧亲自登门,拜访了谢观的父亲,谢廷芳。
从十年前那场精心策划的绑架案起,桩桩件件,他无意隐瞒,全都讲给了谢庭芳听。
故事的后半部分,在距大兴山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山村里,终于得以补全。
谢廷芳的亲生儿子谢观,十五岁罹患急性白血病去世,谢观的母亲徐杏儿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崩溃,一病不起。为了给她治病,谢廷芳经常进山采草药卖钱。于是那年八月的一个清晨,他在驼岭下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半大少年。
谢廷芳刚经历过丧子之痛,无法对这还剩一口气的孩子坐视不管,便将他背回了家。说来奇怪,他的妻子先前分明已病的生活不能自理,看到这个孩子却奇迹般地恢复了神智,衣不解带地看护照顾,仿佛突然找回了精神支柱,病痛一下子去了大半。
除了她坚称这孩子就是她的谢观。
那孩子撞了脑袋,断了三根肋骨,肩上还有一处枪伤,谢廷芳担心他救不回来,抱着他到镇上找到一位据说有祖传技艺的老中医,连针灸带治外伤,足足五天这孩子才睁开眼睛,却什么也不记得,甚至语言功能失常,连话都不会说,像个被格式化了的机器人。
纵然谢廷芳不信命,也忍不住想,许是上天垂怜,不忍心见他们夫妇二人半生孤苦,才把这个孩子送到了他们身边。
老中医妙手回春,那孩子逐渐好起来,除了没有记忆,其他与寻常少年无异。因为徐杏儿固执地认为他就是自己的儿子,他便顶了谢观的户口,以谢观的身份生活,直到如今。
“那时我也想过,有一天谢观的家人找过来怎么办,”谢廷芳扶着桌子,抖抖索索地从柜子最角落里摸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糖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生锈的子弹,“他刚来那会儿,眼角下有颗痣,后来等脑袋治好了,那颗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消掉了。我想着,孩子虽然记不得了,总要留个日后相认的凭证。”
“你看看,这颗子弹你认得不?”
右胸上的伤口似有所感,刹那闪现过一阵共鸣般的撕裂疼痛。
霍明钧曾被出自同一把枪、同样型号的子弹射穿肺叶,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枚子弹。
十一年之后,那个怯怯地叫他“哥哥”的少年,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陈旧的子弹头被他死死攥在掌心里,锈迹斑驳,似乎还泛着新鲜狰狞的血气。疼痛将他从深陷的回忆里唤醒,霍明钧抬眼看去,恰好对上谢观大伤元气后略显苍白的微笑。
一时间,无数念头自脑海中涌起,却又如潮水般黯然褪去。
他从沂州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怀揣着满腔待叙别情、幡然追悔,千百般滋味把多年来空白的心绪搅成一江惊涛拍岸,十年前那段带血的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他面前的人是谢观。
从他醒来那一刻,霍明钧就知道他没有恢复记忆。
他想开口,想跟他说对不起,想告诉谢观,你就是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你失忆了,但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
然后呢?
让他想起埋在废墟里的童年,想起疯癫痴傻、食不果腹的日子,还是想起雨夜里几乎令他殒命的飞蛾扑火?
在他以程深身份生活的那些年里,有什么值得他记住、眷恋,并且深深怀念?
他是程深又如何,是谢观又如何。
周遭忽然静了下来,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喜鹊叫,接着是人语、风声、走廊外的脚步……世界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他心里发生过一场无人知晓的天崩地裂,面上却是一派淡然的冰消雪融。
谢观笑的脸都快僵了,霍明钧步伐方才一动,朝病床走过来。
他在床边坐下,捧起谢观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手背上的淤青和针孔,拉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谢观讪笑:“我错了,别生气。”
“嗯,”霍明钧应了一声,垂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对他说:“结婚吧。”
谢观:“啊?”
这表白犹如晴天霹雳,谢观仿佛吓傻了,语无伦次地问:“结什么……不是、结婚啊?去、去……哪儿结啊?”
霍明钧握紧了他的手:“美国、欧洲……世界上任何一个允许同性恋婚姻的地方都可以。”
“不是,”谢观终于回过神来,心跳速度飙升,犹如一群公鹿在他心田里蹦迪,“为什么啊?这没头没尾的,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再说终身大事,在病房里决定是不是有点、那什么……太轻率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想好了,这玩意一旦答应了不好反悔的……唔!”
霍明钧忍无可忍地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没有为什么!”他过度汹涌的情绪终于濒临失控,低吼道,“我就是想把你绑在我身边一辈子,天也好命也好,谁都别想夺走,明白了吗?!”
“好好好结结结,我造我造,”谢观一叠声地答应,赶紧抬手搂住,生怕他发疯咬人,“嘶,别晃……我头晕。不着急啊,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啧,占有欲怎么这么强……”
病房外,江可舟示意林瑶跟他走,两人来到走廊一端的僻静处。
“公司的事我不便插手,不过这次谢观的事,我想请林小姐仔细考虑一下,尽量按他说的处理,”江可舟温声商量,在林瑶面前也没什么架子,“他算是我的朋友,以后还要在西华工作,能通过公司解决的,就别去麻烦霍董了。”
林瑶眉心蹙起,却没有立刻答应。
好脾气的人很容易被杀熟,因为这类人遇到争端时往往选择退让一步,不够强硬。导致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都不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谢观是这样,江可舟也是如此。林瑶跟江可舟接触不多,想当然地觉得他是那种温柔和蔼、与世无争的软和性子,从小就是老师家长的宠儿,长大了又被叶峥呵护在手心里,工作稳定高薪,夫夫感情和睦,很多事都想当然,被驳回也不会太计较。
林瑶确实没太将江可舟放在眼里,想了想,挑了个比较委婉的说辞:“我会尽力争取,但是江先生您也知道,钟冠华那边肯定不会承认,至于退出娱乐圈什么的,那就更难实现了……”
江可舟的笑容冷下来。
“你有你的难处,觉得为他一个人大动干戈不值得,谢观心里清楚,我也能理解,”他不紧不慢地说,“那这样,我们换个理由好了——我记得前段时间钟冠华造谣谢观,说他跟叶峥之间不清不楚,有这么回事吗?”
林瑶茫然地点头。
“那就好。”江可舟道,“我现在想让钟冠华在娱乐圈消失,你去帮我问一下叶峥,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三个月后。
《隐侠》剧组外景结束,当天霍明钧来探班,顺便接谢观回家。
外景地恰好就在s省和h省交界的云台山景区,谢观偶然来了兴致,要霍明钧转道去大兴山看看。
霍明钧虽然打定主意守口如瓶,等谢观自己想起来,但心里仍保留着一点难以言明的侥幸。两人于是开车上了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地绕上了当年那片陡崖。
七月天气酷热,山里却凉快许多。十几年过去,本地的旅游业兴旺,这片公路翻修过一次,加装了护栏,已经与当年荒凉无人的景象截然不同。
那一夜的暴雨,枪声,冲天而起的火和浸透地面的血,似乎已经永远消散在了生生不息的山风之中。
谢观想去崖边看看,被霍明钧死死拉住。他倒也不执着,顺着他的意思回到路边,两人站在石壁的巨大阴影下,手牵着手看了一会林海松涛。
“在想什么?”
“一个至今想不明白的问题。”
谢观与他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释然的笑意,问:“是什么?”
“我跟他素昧平生,”霍明钧沉吟道,“他为什么要救我?”
谢观道:“早就告诉过你了,别想得太复杂。他只是喜欢你,想跟你玩。”
霍明钧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一笑置之:“是吗?”
“当然,”谢观侧头看向他,“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拉你来这里吗?”
霍明钧配合地侧转半身,注视着他难得认真的面容:“为什么?”
“因为很快……就是我们认识的十二年了,”谢观眼里似有泪光一闪而过,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哥哥。”
霍明钧霎时僵住。
“这位少侠,”谢观狡猾地笑起来,不怀好意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按照江湖规矩,救命之恩,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浮云变幻,曾经看不见终点的长路终于走到了尽头,时光如有质感,数千个日夜流淌而去,留下世间最温柔的馈赠。
无论生离死别,天意造化,从此以后,你是我一生的来处与归途。
=正文完=
第56章 番外:一年后,两年后,四年后,七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