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7)
在他与周可的相处模式中,他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进了许振回的角色里,他想尽可能的对周可好一点,假装许振回也是这样待他好的。
爱情这东西,哪有什么势均力敌,最先陷进来的那个,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太多时候,有多爱就会有多卑微。
方鬓辞匆匆面见了几个网络营销工作室的负责人,又拐去警局询问了一下案情进展。办案的JC跟方鬓辞有几分交情,直言现在证据太少,且链接缺失,很难锁定嫌疑人。那瓶饮料在递到孟钰手里之前,不知被多少人碰过,指纹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而且,场地方面为了保护明星隐私,很多监控设施都被拆除,根本找不到有用的影像资料。
拍摄现场本来就人多眼杂,又有粉丝搅和在里面,有嫌疑的人太多,但是证据太少,根本圈定不出范围。
方鬓辞心里一沉,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离开警局,他随便买了些保养品去了医院。
他跟杜明义再怎么不对付,礼数上也得尽量周全,舆论已经对周可很不利,他这边不能再让人捡到嚼舌根的话柄。
孟钰大小是个明星,住的是许家名下的私立医院,VIP病房比五星酒店的总统套还要舒服。方鬓辞拎着保养品在医院门口站了好一会,总觉得心里犯膈应。
许振回似乎给了孟钰太多的保护,多得让他嫉妒。
通向病房的走廊里,方鬓辞和杜明义走了个碰头。杜明义天生一张奸人面向,两颊消瘦,颧骨外凸,搁在抗日年代准是个一手的卖国贼,该千刀万剐的那种。
方鬓辞堆出些许客气的笑,道:“我来看看孟钰,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杜明义斜挑着眉毛,笑得不阴不阳,道:“我劝你还是等会再进去吧,许总在里头呢,何必上赶着去吃狗粮。”
方鬓辞眸光一动,笑容险些僵在嘴角,一时多嘴问了一句:“许总经常来吗?”
杜明义等的就是他失态的瞬间,恨不得把话匣子整个拆下来,砸在方鬓辞怀里,挑着眉毛暧昧道:“不是经常,而是每天。连孟钰住什么病房,吃什么饭喝什么汤,都一一关照。实话说,我在飓风就职也有些年头了,第一次看见许总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你说,许总是不是打算收心了?成个家,过过安稳日子。”
据说难过到一定程度,人是会变得麻木的,方鬓辞摸着鼻子冷笑了一下,道:“收心?他有心吗?”
说完,再不去看杜明义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撞着他的肩膀向里面走。
擦身而过的瞬间,方鬓辞听见杜明义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是感叹又像是嘲讽,他道:“方鬓辞,你仗着有许总撑腰,嚣张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到头了。新人不闻旧人哭的戏码,真是百看不厌呐!”
方鬓辞从来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性子,刚烈也好,气性也好,都喜欢搁在明面上。许振回曾直言,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可惜他做了这么多年经纪人,也没改掉这个毛病。
杜明义的话音还未落下,他抄起手上的保养品,对着杜明义那颗叛国投敌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不得不说,杜明义的脑袋还真挺硬,保养品的里有不少瓶瓶罐罐,一下子碎了一半,各种汤水粉末挂了杜明义满头满脸。小护士闻声从护士站急匆匆地跑出来,嚷嚷着:“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这是医院!”
杜明义被砸得有点懵,捂着脑袋靠墙杵着,方鬓辞抬脚踹在他的膝盖上,杜明义身子一歪直接栽进了闻声赶来的小护士怀里。
护士一屁股坐在地上,对方鬓辞道:“你别走!打了人你怎么能走!”
方鬓辞甩手把绕在腕子上的工作证砸了过去,上面有飓风传媒的地址和logo,道:“想告我的话建议连着许振回一起,毕竟我是他的员工。还有,”方鬓辞抬脚踩住杜明义搁在地上的爪子,低声道:“做人别太贱,更别在我面前犯贱!”
见面礼被砸了,方鬓辞只能空着两只爪子往病房走。被杜明义激起的愤怒还在血液里横冲直撞,像是困囿了一只猛兽在怀里,挣扎着,想要扑出来,将碍眼的东西统统撕碎。
他不是气杜明义跑到他面前来撩闲,而是怕。他怕真的被杜明义那个乌鸦嘴说中,许振回真的被孟钰收了心,那他该怎么办。
他爱了那个人那么久,他该怎么办。
他欠着许振回天大的人情,心里揣着对许振回的非分之想,走不开,忘不掉,像是一张网,困死了他这条脱水的鱼。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非富即贵,走廊里空空荡荡,方鬓辞数着门牌找过去,抬手推门的时候听见病房里传来说话声,是许振回的声音,说着安慰的话:“不要总是哭,会有办法解决的。”
推门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方鬓辞屏住呼吸,静静地听下去。
孟钰应该是伤了嗓子,说话时声音哑得厉害,他将语调控制得极好,听起来格外软懦无害,他道:“许总,医生说我再也唱不了歌了,我可是个歌手啊,以后该怎么活!”
方鬓辞看不见许振回的表情,却能想象到他一定在孟钰身边坐了下来,带着尾戒的纤长手指搁在孟钰发上,摸宠物似的轻轻抚摸。
他太了解那个人了,从表情到习惯,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动作。
不多时,许振回开了口,道:“唱不了歌,不是还能演戏么,只是伤了嗓子又不是哑了。更何况,就算你真的哑了,我也有办法把你捧成影帝,不用怕。”
许振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站在门外的方鬓辞淡淡地想,以前不是走渣男人设的么,这个霸总一般的画风是怎么回事。
光滑的门板上反射出模糊的影子,方鬓辞看见自己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水光,随着睫毛的颤动微微一晃,晕染起涟漪般的痕迹。
孟钰是装可怜的一把好手,闻言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愈发的忧虑,哑声道:“许总对我越好,我越怕自己担不起这份情。以后我这条命就是许总的,只要许总一句话,要我死都可以。”
许振回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软,道:“我要你的命干什么,好好养伤,你这张嘴,我还要留着用呢。”
孟钰又道:“就算我不能唱歌了,许总也会一直照顾我吗?”
方鬓辞的心骤然提了起来,他知道孟钰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要一个承诺。
你会照顾他吗?一直照顾吗?
那我呢?你又要怎么待我?
许振回顿了一下,时间短得几乎无人察觉,他半开玩笑地道:“我不是已经在照顾你了吗?这间病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谁送给你的?”
方鬓辞觉得胸口一疼,那只困囿良久的野兽终于破体而出。他抬脚踹开病房的门,门板重重地砸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把屋子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13)
方鬓辞没想到许振回就在门口站着,踹门进去的时候,门板裹着风声差点呼在许振回脸上。
他实在是气得狠了,一步迈进去,左脚右脚搅在一起来了个拌蒜,险些摔个狗吃屎。腰上一紧,有人扯着他的衣服将他拎了起来,侧脸正撞上一副紧实的胸膛,呼吸间是许振回身上独有的味道,带着极淡的烟草气息。
方鬓辞被那人箍在怀里,听见他微微沙哑的嗓音里隐隐有训斥的味道:“我教你探病的时候踹房门?还是你打算就地吓死谁?”
这种在孟钰面前毫不掩饰的亲昵,让方鬓辞觉得恶心,觉得自己无比廉价,他挥手将许振回推开,动作幅度大得险些一巴掌抽在许振回脸上。
许振回扬了扬眉毛,脸上乌沉沉的一层黑气,明显是不高兴了。
在家里撒娇放纵是一回事儿,在外头当众吊许爷爷的脸,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方鬓辞心道,我管你高不高兴,爷爷我今天就是来专治各种不服的。他后退一步,手一伸,直指许振回鼻尖,道:“前脚跟我说完要远离孟钰,后脚就跑到医院来献殷勤,许振回,这套阳奉阴违你玩的挺好啊!拿谁当傻子蒙呢!”
许振回活了三十多年,几时被人指着鼻子骂过,登时冷下脸来,寒意森森地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探病的,原来是来撒泼的!”
“我泼你奶奶个八爪鱼!”方鬓辞满身火星子,豁出脸面去要在孟钰面前跟方鬓辞掰扯明白,他神经质似的原地转了两圈,双手掐在腰上,瞪着许振回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孟钰的嗓子真要废了,你是不是真的会照顾他一辈子?”
许振回眯起眼睛,脸上的神色已经是极度不悦。
孟钰掐着时机开了口,嗓音软懦沙哑,带着几分身处劣势的哀求味道,他道:“方哥,你别生气,我没打算一直缠着许总,也没那个脸。如果我的嗓子真的废了,我不会硬赖在公司里给大家添麻烦,合约期一满,我就会主动离开。你也别跟许总闹得太难堪,许总那个人你是知道的,重情义还善良,他只是可怜我……”
孟钰这一手柔弱卖得是真漂亮,生生把火气汹汹的方鬓辞对比成了欺凌弱小的公夜叉。而且那句“没那个脸”怎么听怎么像是指桑骂槐,拐着弯子的往方鬓辞身上绕。
方鬓辞眯起眼睛,那股子“爷爷不爽不爽很不爽”的德行,简直是跟许振回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自己倒是浑然不觉,冷冰冰的目光斜挑着朝孟钰看过去。
孟钰背倚着床头靠坐在那里,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衬得眉宇一片苍白,神情甚是凄楚。他不敢硬接方鬓辞刀子似的目光,怯怯地垂低了脑袋,调转开视线。
方鬓辞冷笑一声:“你们家开茶馆的吧,盛产黄山毛峰大绿茶,就你这样的泡澡都不能叫泡澡,得叫泡茶!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的你去找谁,别赖着不相干的人。再者,既然都打算主动离开了,你还在许振回面前卖什么可怜,表什么忠心,以后我这条命就是许总的——这句话是从哪个王八蛋嘴里说出来的?”
方鬓辞说话实在太难听,孟钰咬着嘴唇不再吭声,泛着水光的小眼神一个劲的往许振回身上绕,寻求保护似的,愈发把方鬓辞衬托得面目可憎。
方鬓辞也不跟他计较,他的目标是许振回。老话说,蛇打七寸,治病揪根,他跟许振回之间的主要问题,不是孟钰之流的小三小四,而是许振回泛滥的花心和对爱情二字的不尊重。
方鬓辞突然觉得悲哀,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不再满身炸火星子。他定定地看着许振回,又重复了一边刚刚的那个问题,语气缓了很多,也更加郑重:“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照顾孟钰一辈子?”
许振回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一旦点头,跟方鬓辞之间就真的完了。
实话说,他是真的舍不得。
他喜欢当年那个满目崇敬地管他叫大哥的孱弱青年,也喜欢现在这个浑身是刺时而跳脚时而乖顺的野猫。这么多年,他身边停留过许多人,男的女的,或是倾城或是温婉,论样貌方鬓辞连前十都排不上,却意外地合衬他的心意。
他喜欢看方鬓辞在他面前撒野,再怎么任性胡为,他都觉得可爱。他将天水园的钥匙交给方鬓辞,由着方鬓辞越过那道他设给外人的底线,走进他心里最隐蔽的角落。
他对方鬓辞没有隐瞒,交出了全部的信任。
哪怕方鬓辞开口跟他要飓风的股份,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双手奉上。
什么是情,什么是性,他分得清楚。什么人丢了就丢了,什么人要抓在手里一辈子不放,他也清楚。
他只这样宠过一个人,也只往心里搁过一个人,还不够吗?
我是喜欢你的,你看不懂吗?
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许振回深吸一口气,抬手锢住方鬓辞的后脑,试图把人往怀里带,嘴上说着:“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孟钰好歹是飓风的艺人,我既然签了他,就得对他负责人。”
许振回有心打太极,方鬓辞却坚持要问个明白,他抬手挥开许振回的桎梏,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你少把公事和私事放一块混着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孟钰说他没那个脸纠缠你,我更没有,所以,我只要你一句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方鬓辞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道:“我闭着眼睛陪你昏天暗地的过了六年,足够了,现在我想醒过来。如果你决定照顾孟钰,我会乖乖地回到下属的位置上,做好本职工作,你是老板,我是员工,以后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