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穷(103)
霍誉非手里提着一个黄铜做的小冰桶,里面冰着的酒已经被他取出来了,只剩下半桶冰块,同时还有一沓的餐巾。
霍誉非单膝蹲下来,用餐巾包住冰块递给顾骋,让他冰冰眼睛。
为了避免对方不好意思,他干脆坐在了草坪上,不抬头了。
过了一会,耳边传来衣料轻微摩擦的声音,顾骋在霍誉非身边坐了下来。
肩膀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肩膀的距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有好多话想说、想问。
他们都知道彼此需要好好谈谈。
但现在不合适。
霍誉非用眼角余光瞅了瞅对方,心情一瞬间紧张、一瞬间平静,一瞬间欢呼雀跃、一瞬间心怀戚戚。
他有点惆怅的按了按胸口。
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像自己呢?
或者说,今天就到此为止?
继续这样下去他恐怕要得心脏病了。
霍誉非觉得他们都需要各自整理一下情绪。
他碰碰顾骋的手指头,才刚刚起了个话头:“你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找人送你……”
手指就反而被对方捉在了手里。
牢牢的,十指交错。
就听见顾骋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第91章 我都记得
顾骋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霍誉非:……?
他没太明白顾骋的意思。
不过这不妨碍他笑着点点头,从草坪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不过另外一只手还被顾骋拉着,他就一用力,把对方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找人把你的车子开过来?”
霍誉非问了一下顾骋的意见,让他先做着等一等,自己去和李泽打一声招呼。
虽然礼节上没有这个必要,但是他们私交比较近,还是应该特意说一声,而且他也想知道李泽给顾骋都说了些什么。
正在陪张晴向几位朋友介绍作品的李泽看到霍誉非挺高兴的,轻声说了一句“失陪”,就匆匆转身,和他一个劲走了好远。
霍誉非笑了:“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李泽一副“你在明知故问”的表情。
霍誉非说了自己要先走。
李泽似笑非笑:“和男朋友说通了?”
霍誉非马上就问他和顾骋讲了什么。
李泽立刻就反问:“你有什么事情是不应该讲给顾骋的吗?那你应该提前告诉我!”
霍誉非无奈的笑笑,得,看来是兜底了。
倒并非是有什么事不能给顾骋知道,而是“不想”给对方知道。
相比于周简达,李泽就知道得多多了。
比如他几次深入东非、北非,究竟是做什么,又究竟做了什么。
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他回到南非之后的小半年,晚上一闭上眼就能听到枪响,即使清楚的知道那些都是梦境,也没有办法从中醒来,他只好百无聊赖的在梦中通过响声分辨枪支型号。直到太阳照耀整个大陆,才猛然睁开眼睛。
也只有李泽,看到过他在巴顿将军那里留的资料——武装枪战之后,战胜一方让俘虏自己选择,是吃掉自己的耳朵、生殖器,还是被活生生开肠破肚。在那个被极度的分化和贫穷笼罩的内战之中,没有道德更没有人性。
幸好,还有利益。
不然他或许根本没有办法回来。
事后想想,霍誉非却认为这是非常难得的经历。
改变了他对很多事的看法,包括对顾骋。
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等自己的人。
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一看。
月色之下,芝兰玉树,丰神俊秀。
霍誉非心里微微感叹,觉得真好看。
直到现在,还没有哪个人让他觉得比顾骋还要好看。
不过听人家说,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往往也会自我美化,霍誉非忽然低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们这里是一个高地,晚上风挺大,顾骋却把外套脱了。
看到霍誉非笑的眉眼弯弯走过来,其实挺想问问他在笑什么?
但他没有问。
车子还没有开过来,霍誉非看他胳膊上搭着外套,只穿件衬衫,非常单薄的样子,问他:“怎么把衣服脱了?”
顾骋面不改色的说:“觉得有点热。”
霍誉非感受了一下呼呼刮着的风……热?
于是伸手抓了一下对方的手心,很凉,甚至指尖有一点冰。
然后松开了。
“衣服穿着吧,小心着凉。”
顾骋不愿意穿。
他也是刚刚站在灯低下才发现自己西装的两只袖口都皱巴巴不像话,难看极了。
虽然已经没多少面子了,但里子还是要的吧?
霍誉非又催促了几句,发现对方并不打算听话,也就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了。
很快车开到了面前,顾骋快步走过去,握住了副驾驶的车门:“坐前面还是后面?”
霍誉非一笑:“前面吧,你学会开车了?”
顾骋点点头,拉开车门,等他坐上去,自己绕到另外一边,坐上了驾驶位。
锁上车门,转动钥匙,同时左手也搭上了方向盘。
在亮亮的灯光下面,霍誉非才看到,对方左手上仍旧带着当年那枚戒指。
而他呢?
霍誉非看了看空落落的手指。
他的戒指早在非洲时,被押解他的武装分子从手上剥了下去。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据说打算拿这个去求婚。
霍誉非不着痕迹的记住了对方的容貌特征。
几个月之后,终于和那位将军建立起了合作,霍誉非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找回自己的戒指。结果那个当时押解他的年轻人已经在一次火拼中失踪,连尸体都没有找到,或许是成为了别人的俘虏,那样下场可能会更惨。
因为长时间佩戴戒指,又在非洲那样的日晒环境下,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圈。
顾骋本来没有注意,这时候也看到了。
而且还盯着他不放。
霍誉非有点心虚,就看到对方忽然压了过来……从他肩膀后面拉过安全带为他系上。
“好了。”顾骋说,然后给自己也系上安全带,“我们出发。”
车子平稳的开动,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霍誉非就主动开口,和顾骋随意的说着闲话。
他们谁都没有提这三年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也没有问对方。
顾骋不问,大概是因为他已经从李泽那里知道的差不多了。
霍誉非其实特别想知道,但他总是没找到恰当的时机。
但这不妨碍他在闲话里面夹杂几句不着痕迹的试探。
车子转过一个弯,开上了城市快速路,然后开进了繁华的城区。
霍誉非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B市也和他几年前离开时的样子有了很大不同。
因为马上就要办奥运会的缘故,中轴附近很多建筑拔地而起,感觉整个城市的古老风貌都焕然一新。流光溢彩的光影在玻璃上闪闪烁烁,
霍誉非漫不经心的问:“你觉得B市变化大吗?”
顾骋开车挺认真,也没有回头,双眼看着前方:“挺大的,我也很久没回来了。”
霍誉非“哦”了一声,有点不确定是顺水推舟问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这个时候车子忽然转弯,上了一个小坡,开进了一个种满了梧桐树的老社区。
虽然路灯很暗很暗,草坪、地面、报刊收发亭……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一路过来夜晚里陌生的街道也让他完全没有熟悉感。
霍誉非还是很快辨认出——
“这是我们之前……的房子。”
顾骋把车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下,熟练的从手套箱里找出小本子和笔,写下自己的电话贴在了挡风玻璃内侧,然后看向霍誉非:“我们下车吧?”
看到霍誉非在注意这个,他顺口解释道:“这里停车位比较紧张,有时候会堵住别人的车。”
霍誉非看看他,特别自然的就问出一句:“你回来后,一直都住在这?”
顾骋点点头:“对啊。”
他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紧紧盯住霍誉非:“或者你觉得我应该住在哪里?”
“这里就挺好的,”霍誉非揽了揽他的肩膀,突然觉得顾骋这样凶巴巴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他们一边上楼,霍誉非才又说:“就是小了点,会不会住不惯?”
看过顾骋开的车之后,绝对想不到他住在这样的地方。
过了几秒,顾骋才回答:“小一点也好。”
一瞬间时光倒转,这是当年霍誉非说过的话,现在却从对方嘴里一次不差的复述出来。
霍誉非心里一动,慢慢的说:“你不是说,我们以后会有大房子的吗?”
顾骋忽然停住。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又呼吸了好几下,仍旧觉得呼吸有点颤抖。
颤抖也没办法,他现在不得不开口:“你都记得?”
霍誉非失笑:“我记性很好的,读书的时候成绩基本都在A以上哦。”
顾骋被他这句有点小得意的话说的瞬间放松,而陡然从极度紧张的情绪里放松下来,他呼吸反而颤抖的更加厉害。
顾骋说不出话。
或者说他不能在这种狼狈而失控的时候开口。
所以他捉住了霍誉非的手,一遍一遍用力揉着那只留下戒指印的手指头。
动作乱七八糟的。
霍誉非就知道他小心眼的小兔子一定会惦记这个。
他轻轻一叹,抽出手指抱了抱他。
“对不起,把你送我的戒指搞丢了。”
顾骋摇摇头,没说话。
霍誉非更加用力抱了一下,然后松开:“走吧,我们回家。”
他不应该忘记的。
这是他们的第一套房子,对他来说“家”可能还有另外的指代,比如B市主宅,比如雪梨的别墅,比如墨城的小套间。
但对于……孤儿的顾骋。
“家”这个字,其实是特指。
钥匙插进锁孔,沉重的旧式防盗门被轻轻拧开。
屋子里黑洞洞的,直到顾骋首先开了灯,然后明亮如昼。
霍誉非却怔住了。
室内的所有布置都和三年前他们离开时一样,窗明几净。就像是他曾经对霍启东说的“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家具、布置,连同他们一起生活的记忆,全部都被细心妥当的收藏。
还有那些大大小小、形态各异、随处可见的小兔子。
小兔子钥匙环、小兔子抱枕、小兔子水杯、小兔子羊毛毡摆件……但这些通通不是霍誉非惊讶的原因。
他一瞬间怔住是因为,在所有的“小兔子”身边,都多了一个成双成对的“向日葵”。
尤其是小客厅中央茶几上摆着一个扭转形态的水晶花瓶,里面挤挤挨挨插满了巴掌大的小向日葵。
霍誉非走过去,弯腰用手指头碰了碰娇嫩花瓣上残留的水珠。
若有所悟。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转头要笑不笑的看看对方:“你喜欢小向日葵?”
顾骋略略有点心事戳破的尴尬,但仍旧肯定的点点头:“很喜欢。”
霍誉非其实并不是多么念旧的人,在离开之后,他很快就把这个地方抛之脑后。并且再也没有提及过,好像他压根没在这住过似的。
这一点,顾骋好像和他不一样。
霍誉非已经换上了拖鞋,坐在沙发上,特别近的距离去玩那束向日葵的叶片,心里为竟然找到了自己和顾骋这么大的不同而微微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