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臜(7)

　　李余找到自己的位置，写上名字，领完文件出去了。
　　李余到食堂打了满满一缸豆角排骨，他现在没什么胃口，准备放到晚上吃。
　　李余到大院门口，看到王琳上了辆老式奥迪，是宋继开的车。李余在楼底下见过好多次，一次也没坐过。
　　每回宋继开出去做正经事才会动这一辆。
　　李余摸摸鼻子，宋继开早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性别这个事，谁都跨越不了，再说了，就算他跨越了，阶级这个东西，比性别更难跨越。
　　李余回到单位，那个女人还坐在那。李余想，多亏他想通了，要是他也玩命钻牛角尖，陷在过去出不来，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第九章
　　李余想劝劝她，又想到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很多事，要是三两句话就能说的动，也就算不上执念了。到信访办来的，大多是可怜人，要是真没点事，谁天天在这里排号。
　　李余把排骨饭挑出来一点，放到个干净塑料袋里，放那人旁边了。女人疯的挺厉害，五天里来三天，李余就没见过她吃喝。
　　今天李余就做了这么点事，还被张局看着了，张建国把他叫出去训：“你小子倒是心肠好，这人来了信访办吃的比家里都好，还能赶得走？”
　　“咱们是干什么的你清不清楚，是让他们以后别来，也别往上头去！””
　　李余嘴笨，低着头就没抬起来过，一个劲道歉，还是刘科长听见动静，出来打圆场。
　　“行了行了，还是小孩儿呢，走了张局，去外面抽两口。”
　　张建国出去了，他挺看不上李余，早些年李余做事太死，把好多部门都得罪了，他听说是认识宋继开，才替他担着，后来跟人打听，什么好弟弟，就是宋继开一初中同学。
　　张建国留了个心眼，就算是只是同学，和领导关系好也不能得罪，直到有天他在街上看到李余皮骑着他的破自行车，被辆桑塔纳顶了一下，人翻出去，头先着地，磕了满脑门子血。
　　李余坐在马路中间发懵，张建国打开车窗，看到一辆黑色奥迪，车牌挺熟悉，刚到绿灯就开走了，没停一下。
　　从那以后，张建国对李余越来越没好气。
　　后晌，李余在那敲键盘，刘科长突然问他多大了。
　　“二十六。”
　　刘科长说，诶，那正好，我这有个不错的小姑娘，单身，你看一看。
　　李余脸一下子红了，立马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房没车，还欠宋继开十万块钱，嗫嚅道：“我条件不行，别耽误人家。”
　　刘科长把照片按下：“你先看看……”
　　照片上是个梳着高马尾的姑娘，大眼睛大脸盘，模样挺周正。
　　“怎么样？”
　　“科长，我不行……”
　　刘科长继续说：“怎么不行？这姑娘挺苦，我们村里的，爹妈都没了，就她一个人，也没兄弟姐妹，人家姑娘不图别的，就图跟个人过日子，踏实就行。”
　　“……”
　　“小余你转回了市里户口，又有这么份工作，小姑娘乐意的很，不过，你要是没看上人家，也就算了。”
　　李余连忙说不是。
　　刘科长说，那就这么着了，你们先聊聊。他塞李余口袋里一张纸条，上面是个名字和电话号码。
　　刘科长：“晚上记得打电话给人家聊聊，人家小姑娘看过你照片，可满意了。”
　　李余其实长得不错，皮肤白，脸又小，个子也不低，就是有点畏缩，后背总跟挺不直似的，又带了个大黑框眼镜，把大半张脸都挡住了。
　　李余向来不怎么会拒绝别人，刘科长掌心滚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李余就更说不出什么了。
　　下班李余走回去的，他下面疼，骑不了车子，不然早上他不会上郑重的车。到楼下已经过了八点半，李余搓着手上楼，最后两步台阶顿住了，他在门口看到了宋继开。
　　“哥？”
　　宋继开的嘴角有一点白气：“嗯。”
　　“你怎么来了？”李余嗓子有点哑。
　　那辆奥迪应该载着宋继开和王琳一起去吃晚饭，怎么到他这里来了。
　　宋继开淡淡的：“没带钥匙。”
　　“诶。”
　　李余开门，生锈的锁芯不怎么好用，这么冷的天，宋继开只穿了件大衣，冻的鼻尖都红了。李余使劲，可越用力就越打不开。
　　“别着急。”
　　宋继开伸手过来，捏住一小截钥匙，冰冷的手指白皙纤长，指腹有点细茧，李余心里扑通一跳，宋继开半握着李余的手，左右一摆弄就打开了。
　　宋继开进门，把大衣脱了，随手挂在门后，李余找了个干净垫子，掸了好几下才铺在沙发上才让宋继开坐下。
　　李余把电视打开，又把冰箱里最后一个苹果洗了，切成块用牙签插好，摆在缺了个角的茶几上。
　　“哥，家里也没准备什么，你先随便吃一些。”
　　宋继开说：“晚饭吃过了。”
　　“诶。”
　　宋继开又问：“晚上有地方么。”
　　“有的有的。”
　　李余哪里敢说没有，从小到大，宋继开帮过他那么多，在他家里住一宿这种小事算得了什么。
　　李余去屋里铺被子，宋继开问他要不要洗衣服，李余正在挑最新的一床被子，随口答应了一句。等他收拾好出去，看到宋继开站在洗衣机旁边，他今天穿的那边灰外套口袋往外翻着，里头的纸条在宋继开手上。
　　上头王桂梅三个字，后面还有一串号码。
　　宋继开回头，视线落在李余身上：“你的？”
　　李余惊恐的看了宋继开一眼，男人分明没什么表情，可李余心脏却咚咚狂跳，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手心里有一把汗。
　　“嗯。”
　　宋继开问：“你喜欢上女人了？”
　　李余从没有跟女人有过什么亲密关系，但他是喜欢女人的，他喜欢女性柔软白皙的身体，和温柔的声音。在没有跟宋继开上床前，他从没想过一个男人的阴茎可以插到另一个男人屁股里去。
　　李余说：“哥，咱们这样是有病的。”
　　他们这样确实是有病的，再早十来年，流氓罪还在严打，这种事被人发现，指不定会被怎么处理。
　　“……”
　　宋继开沉默了。
　　好一会儿，李余才说：“哥，床铺好了，你睡里面，我在沙发上。”
　　宋继开突然问：“李余，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勾引我呢？”


第十章
　　他并没有想过勾引宋继开。
　　这事，李余一直想跟他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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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早上，李余站在门外，听到郑重污言秽语，三观受到了很大冲击。
　　在那个年代，互联网并不发达，信息革命才刚开始，李余成长在保守的农村，思想并不开放，他没想过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更不要说郑重嘴里的污言秽语。
　　所以，李余听到这些话，第一时间想的是冲进去，跟郑重说清楚，他跟宋继开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
　　他和宋继开会住在一起，是高中毕业后，李余当了兵，那一年，有关部门颁布了文件《关于建立高等院校培养干部制度的决定》
　　李余想，他可以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把书本翻烂了，和宋继开挤进一所高中，可再往上，宋继开要走的路很早就已经铺好了，他们的选择有先知性，不是普通人靠努力就能爬上去的。
　　李余继续平庸的活着，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新兵连总是要受些气，在同龄人都在因为这些抱怨反抗的时候，只有李余觉得比起挨一顿揍头破血流的充硬气，给别人洗个碗打个饭不算什么。
　　一年后，团里组织了场联合阅兵，准备了挺久，每个动作都经过仔细调整，汇演当天，李余站在方阵里，炙热的太阳下，汗珠子顺着眼皮往下掉，他眨巴着眼，看到了观礼台上的宋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