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下恋情(79)
纳吉的眼睫很长很密,颤抖着扫他的掌心,他听到纳吉跟着他的声音,轻轻的呢喃。1——这时候纳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很奇怪,因为魔术师的双手都在自己的眼睛上,他没有手做其他的动作。2——他觉得指缝间透进来的光变暗了。3——魔术师的手掌移开,在他睁眼的瞬间,他听到一个清亮的响指。
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场盛大的日落。整个草原覆盖着浓郁的橘红色,天际线弥散着纱线般的浅金色晚霞,而闭眼前的牛羊仍然在原地自顾自地吃草,时间线似乎是接续的。
纳吉失神了几秒,很快他意识到,这不可能,因为这时候是中午一点。就像魔术师自己说的,这时候是青天白日,不可能有晚霞。
他猛地一下站起来,愕然地望着魔术师:“你做了什么?”
魔术师看着他:“你说的‘骗术’。”他笑得过分英俊,“喜欢吗?”
纳吉是喜欢的,但是他不该喜欢。他失措地摇着头,直到笼罩在靡丽晚霞中的魔术师牵起他的手,亲吻了他的手背,说:“用你的嗓子给我唱首歌吧,我值得拥有一部史诗。”
手背的皮肤不知道为什么在灼烧,年轻的纳吉后退了两步,惊恐地跑回了他的帐篷。等他再失魂落魄地出来时,草原变成了下午两点时的样子,艳阳高照,哪里都不见魔术师。
后来每天下午,魔术师都会来找纳吉。纳吉从一开始的抗拒,渐渐接受了同他交谈,也开始接受透过他的魔术看一些没有见识过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魔术师的响指过后,他看到了一个玫瑰花枝缠绕的阳台,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纳吉惶恐地闭上了眼睛,因为这个男人没有穿衣服,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魔术师笑了,掰开他的手指:“为什么要害羞,这些都是假的,也没有人知道,不是吗?”
纳吉于是大着胆子睁开眼,他看到这个男人后背肌肉的线条,臀部,以及一双修长的、有力的双腿。
这个男人站了一会,随后缓缓转过身,这时候纳吉惊恐地发现,这个人长着跟自己一样的脸。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他说:“你能看到吗,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能看到我自己?”
魔术师仍是讳莫如深地笑着,不说话。
很快这个不穿衣服的自己走过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他牵起纳吉的手开始抚摸自己。
很奇怪,手明明放在对方身上,可是纳吉却感受得到自己在触摸自己。脸颊,脖颈,喉结,手指缓慢往下。
纳吉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响指,眼前的一切骤然消散。纳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身上下都留有着黏腻的触感,可自己的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魔术师的眼神从他的下身短暂掠过。
“纳吉,你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可是你的欲望却是真实的。”他笑着说,“你现在还想说,欲念是一种虚妄吗?”
后来纳吉变了,在魔术师的面前,他开始爱笑,他承认他喜欢玫瑰,他会说要,也会说不要,他甚至会在落日底下自由自在地驰马,吞咽着剧烈的风。魔术师像是一个场域,一个空间,反正都是幻境一场,没有人会知道。
“再后来呢?”
“再后来纳吉直面了自己的欲望,爱上了魔术师。他们在月亮下面接吻,也在帐篷里做最亲密的事。”
“可他是圣者,他的族人不会放他走。”
“是的。这件事很快就被发现了。他被族人关起来,要施以火刑。”
“魔术师呢?”
“魔术师一直没有出现。”
可是看不出纳吉有没有失望,他只是日复一日等待行刑的那一天。
终于到了那天夜里,广场上摆放着高耸的柴堆,纳吉穿着白色的衣袍,耳垂上还缀着魔术师送他的漂亮羽毛,他赤着脚被绑在一根木柱上,越过人群,看到了摘下帽子朝他微微鞠躬施礼的魔术师。他还是带着笑意,那么从容。
熊熊的大火燃起来了。在逐渐升高的炙热中,纳吉开始哽咽,流出生理性的眼泪,他用力将人群之后的魔术师看得更清楚一些。
直到这时,他看到魔术师将手指竖在双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高高举起手臂。大拇指和中指紧紧贴在一起。
紧接着,他打了一个响指。
夏赊雨觉得自己好像是产生了错觉,因为傅苔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耳边也清晰地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响指。
夏赊雨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傅苔岑伸到他眼前的手里,突然顺着中指垂挂下来一条闪闪的银链,而银链的尽头,有一个不断摆动的圆环。是一枚戒指。
“我的魔术练得怎么样?”
夏赊雨忽然回神,觉得好像失明了一瞬,才看清眼前傅苔岑笑着的脸。不知是不是今日光线晦暗,这幅五官里令人讶异的英俊被收敛了些,轮廓格外柔和。
“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夏赊雨感觉自己也有一点哽咽,“傅魔术师,至少你成功骗过了我。”
“所以,会想结婚吗?夏赊雨,和我去国外领个证。”傅苔岑挑了下眉梢,“如果你不答应,就不会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傅苔岑,你真是……”想说无赖,好像又太重,想说无聊,似乎又太轻,最终夏赊雨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你这本《纳吉三戒》到底是不是写的这个故事?”
“当然是。而且是在新疆和你一起采风时想到的,或者说,是因为你而写的。”
“那好吧。”夏赊雨伸出了左手,看着傅苔岑将镶嵌钻石的戒指缓慢推进他的指根,“所以纳吉最后怎么样了?”
傅苔岑心想自己幸好一直将这个故事留到这时候,否则真不一定拿得下他:“你刚刚答应了我的求婚,就没有别的问题想要问我?”
“如果被求婚的时候才发现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应该不是一件好事。”夏赊雨看着他,“所以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好吧。”傅苔岑说,“那再回到纳吉。”
魔术师的一个响指过后,他消失了。消失了?
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凭空消失了。
后来他去了哪里?
没有人再见过他,这里的人们失去了浪漫的魔术师,也失去了本该代表绝对理性的圣者。
很多年后,一个魔术师声名远扬,他周游世界,四处表演,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和一个眼窝深邃,极其漂亮的年轻人在一起,他甚至为他变出一整个剧院的玫瑰花,而那个年轻人的耳垂上永远缀着一根漂亮的羽毛。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魔术,一个障眼法。详情请见初稿。”傅苔岑总结道,“总之结局是他们就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夏赊雨回味了一下,真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只是这个结尾非常不傅苔岑。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水面,亮黄色的月轮被搅扰地荡起涟漪。他调侃道:“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傅老师你这么俗套,会写出这么标准的happy ending。”
傅苔岑撑起上半身,凌在夏赊雨的上方,捕捉到他眸底映射出的两轮月色,突然想,佩索阿说得也不全错,夏赊雨这轮月亮他就追了很久。
他将手伸进舷边的水中,握住了夏赊雨的手指,和他在缠绵的水流中交握。遥遥传来孩童清凌凌的笑闹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现在觉得俗套的剧情也不错。”傅苔岑说,“比如我就想和你,也能这么俗套。”-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