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名(59)
他翻了个身,在温伏后背摸摸,确定掖好了被子,又说:“而且生病本来就难受,更不能怪你了。”
更何况昨晚他已经在温伏耳边阴阳过了。
——“我不困。”
——“我能看。”
回想起自己当时的语气,费薄林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怎么跟比自己小的人在一起,他也好像变得很幼稚了。
不过感冒的事,他倒根本没往心里去。
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发生之后非得把责备重申一遍没有任何意义。
对小孩子而言,有些苦吃着也是快乐的。
但一想到温伏竟然有朝一日还会反思自己,真是不易。
——把温伏教成这样,自己真是不易。
费薄林在心里默默感叹。
他拍拍温伏:“快睡吧。”
温伏睁大眼:“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
“那我今天晚上还能抱着存钱罐睡吗?”
——小猫咪我啊,最擅长屡教不改了。
费薄林幽幽睁眼。
“你,说,呢?”
“……”
温伏沉默一瞬,选择了闭嘴睡觉。
下午起床,那颗脑袋倒是没再痛,只是温伏的嗓子彻底报废了。
此时已进入十二月,到了数九的时候。前几天出太阳,再往前天气也没到最冷的节气,今天温伏感冒,费薄林埋头在衣柜里,给温伏找了一条秋裤。
也是他前两年买来过冬结果冬天不冷恰好他又长得太快,没来得及穿的。
温伏从来没穿过秋裤,或者说四岁起就没再穿过。
跟着养父那些年里,不管春夏秋冬,都是两条单薄的裤子换着穿,还不知道是养父从哪拿来的。
没人关心他的冷热,温伏自然就不懂穿衣的加减。
一年四季,他只有两套衣服,不分时节地穿,在夏天穿得比当季更厚,在冬天又只着薄薄的一身,自以为早已适应了变化多端的天气,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可费薄林给他找出来的秋裤穿上身时,温伏还是感觉分明这样更舒服。
“很好。”他低着头,一边听费薄林的嘱咐,把秋裤扎进袜子里,一边照着费薄林中午的口吻说话。
小猫学舌。
费薄林不明就里:“什么很好?”
温伏想了想,其实他也想不出“什么很好”,但就是觉得一切都很好。
他很好,费薄林也很好。
活着很好,可以遇见费薄林。
-
傍晚去上晚自习时,费薄林先把温伏拎到了家附近的一个诊所。
这家诊所是费薄林从小到大一生病就去的,里面的医生五十来岁,是个很有经验的中年人。
趁着诊所还没关门,他赶紧让大夫瞧瞧温伏的喉咙,问要不要开药。
大夫让温伏张嘴:“啊——”
温伏仰头:“啊——”
才一出声儿,大夫就问:“嘴里拉二胡了?”
费薄林笑笑:“您快看看吧。”
对方按住温伏舌根看了看:“没大问题,开点甘草片和消炎药回去吃。”
小诊所的药是一顿一顿地开,每一顿用一张纸包着几块药片,大夫开了两天的量:“一天三顿,饭后吃,病好了就停,不用吃完。”
到了教室,费薄林趁俩人肚子里晚饭还没消化完,正是个吃药不伤胃的时间段,赶紧让温伏先吃一顿药。
这会儿班上还没几个人,组里就他们两个,费薄林拿自己的水杯去接了半杯热水——不是他没给温伏准备,而是温伏的水杯总是不记得带,他举着热水走在温伏面前:“快把药吃了。”
温伏打开纸包,里头摊着三枚灰不溜秋的甘草片,一个绿色糖衣药丸,还有一个胶囊。
甘草片散发出一股非常具有攻击性的气味。
费薄林第一次在温伏脸上看到这个人面对入口的东西产生近乎抗拒的表情。
温伏像在打量什么妖怪似的把头转到药包左边看了会儿,又转到右边看,满鼻子都是甘草片苦涩刺鼻的气味。
费薄林大手一伸,按住他的头顶:“别动了,好好吃药。”
“哦。”
温伏坐正,接过费薄林手里的水杯,先捏着胶囊放进舌头最里部的位置,接着赶紧喝水,一仰脖子,没吞进去;再喝一口,终于吞进去了。
又吃糖衣药丸,也是一口水吞下去。
最后吃甘草片。
温伏把三枚甘草片放进嘴里。
“yue——”
一只小猫咪发出了粗鲁的呕吐声。
费薄林用纸巾默默捡起温伏吐到地上的药片,无声地打开第二包推到温伏面前。
温伏迟疑地捏起第二包里的三颗甘草片,放进嘴中,皱紧眉头喝了口水,一副还是忍不住想吐的神情。
顺便在吐之前福至心灵地瞥了费薄林一眼。
费薄林一只手撑在课桌上,温和地微笑道:“再敢吐出去,我就拿它们拌饭给你吃。”
温伏:“……”
其他人说这话可能是吓唬,但费薄林一定是认真的。
尤其是眼前这一只平静地望着他微笑的费薄林。
温伏喉结咕隆一滑,把臭气熏天的甘草片咽了下去。
随即就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神色。
果然日子过得太好,回头再吃一点苦都像要了命。
温伏倒在桌面,嘴里那股味儿还没过去,突然被人塞了一口棒棒糖。
直冲天灵盖的药味很快被奶糖的气息掩盖住,温伏眼珠子里渐渐有了光彩。
再看向费薄林——此时窗外的阳光照进透明的玻璃窗,披在对方身后,费薄林肩上的光晕耀眼而温和。
他用手掌支着下巴,坐在温伏旁边,另一只手还晃着一颗没开封的糖,似笑非笑地睨着趴在桌上嗦糖的温伏:“认真吃药就有奖励。”
-
因为生着病,温伏今晚没舍得穿新鞋子,就连书包也不愿意背,非要等明天毛衣和新裤子干了以后一起穿。
所以整个晚自习,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把脚伸出去,伸得长长的,然后去看自己腿上爬上去的裤脚。
费薄林沉迷于做题,并没注意到旁边这个人在进行这样的奇怪举动,只是隐约感觉温伏一个晚上要把头往桌子外探好多次。
直到有一次谢一宁上完厕所回来,温伏正盯着自己裤脚看得起劲,谢一宁先顺着他的视线往地上看了看,没看出个四五六,就凑到温伏面前问:“你在看什么?”
温伏眼都不眨:“秋裤。”
旁边做题的费薄林:?!
谢一宁:“哈?”
如果温伏下一句说“我穿的是薄哥的秋裤”,那场面将会变得难以收拾。
费薄林停下笔,正思考如何阻止这一场对话,就听谢以宁问:“你声音怎么啦?”
费薄林松了口气。
谢一宁的注意力转移到温伏的嗓门上:“喉咙里锯鞋底子似的,说话吱嘎吱嘎的。”
卢玉秋闻言扭头:“我听听?”
温伏:“啊——”
苏昊然惊恐地转过身:“谁带鸭子来上课?”
温伏:“……”
费薄林:“……”
费薄林抬头把温伏的后脑勺掰正,终结了这个愈发混乱的场面:“好好做题,要么就趴桌上休息,不要闹了。”
谢一宁古怪地瞅了这俩人一眼,回到座位跟卢玉秋嘀咕:“你觉不觉得组长和哆来咪关系不大好?”
“好像是。”
“感觉组长不大喜欢哆来咪……”
“他们俩性格确实不适合待一起……”
费薄林在后面翻着试卷淡淡地说:“你俩过来站我耳朵里聊。”
谢一宁:“……”
卢玉秋:“……”
这个晚自习彻底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