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86)
傅逢朝睇他一眼,说:“就一杯。”
“好吧,一杯就一杯。”梁玦笑着答应。
老同学见状嫌弃道:“梁玦你怎么成夫管严了。”
梁玦弯唇:“我乐意。”
对方:“嘁。”
这人当初是梁玦同专业唯二的国人,和他关系十分要好,毕业后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如今也算是混出了名头。
“要是你小子没死遁,哪里轮得到我,我还该感激你才是。”酒菜上桌,老同学絮絮叨叨地给自己和梁玦倒酒,至于傅逢朝他要开车便算了。
被问起为什么选择假死改名,梁玦没有细说,只说是家里的原因。他老同学也知道他的出身,大致猜到无非是有钱家族见不得光的阴私,摇头叹道:“难为你了,你以前还说杀了你都不可能接手家族生意,现在不还是成了大公司董事长。”
“是啊,”梁玦轻松笑笑,“其实也还好,习惯了都一样,你都说了我要是还在哪里还轮得上你小子。”
老同学翻白眼,又不乐意了:“我也没那么差好吧,也就比你差一点点。”
梁玦直接笑出了声音。
说笑过后,老同学好奇问他:“你刚说打算把以前的专业捡回来,真的假的啊?你有这个时间吗?”
梁玦点头:“是想,就是大可能申请不上咱们学校了,至于时间,挤一挤总会有。”
他老同学感叹:“都这个岁数了还有这样的毅力,真不容易,我看你只要想肯定行。”
梁玦乐道:“什么这个岁数,也才三十出头而已,别说的我好像老气横秋一样。”
他们吃吃喝喝插科打诨,傅逢朝基本没怎么开口,将梁玦这副模样都看在眼里,不时给他夹菜。
在昔日旧友面前,梁玦表现得这样自在,他是真的很快乐。
久违了的。
一顿宵夜吃完,傅逢朝去结账,梁玦还想倒酒,已经见瓶底了。
他老同学更喝得满脸通红:“我明天就回维也纳了,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小子?”
梁玦笑道:“等我把这边的工作交接了,就会和傅逢朝一起出去,到时候先去维也纳看你演出。”
“那说好了啊,一定要来,”老同学拿手机跟他交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吸了吸鼻子,“你也真是的,当年要装死告诉我一声又没什么……算了,你连傅逢朝都骗了,肯定也不会告诉别人。”
“……”梁玦问起先前就打算问的问题,“你和傅逢朝后来还见过?”
“见过啊,”他老同学点头,“那会儿你家里人来学校办退学手续,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了。后来没多久傅逢朝也来了,问我这还有没有你的遗物什么的,我这里只剩下一本你手写的琴谱给了他。我还陪他喝了顿酒,最后他喝到吐,半夜里倒在大街上哭,我真是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他扛回去。
“这些年我随乐团演出有几次在不同城市碰到过他,他也会来听,我觉得他肯定是在想如果你还在,是不是台上演出的人就是你。
“不是我说,你的心可真够狠的,连他都骗,还骗了这么多年。”
梁玦呐呐无言:“……他没跟我说过这些。”
“那肯定啊,”他老同学摇头道,“换我也不想说,不过你也别多想这些了,反正我看你们现在还挺好,那就往前看呗。”
梁玦握着空了的酒杯发呆一阵,傅逢朝回来,轻敲了敲桌子:“喝醉了?”
梁玦微仰起头,眼眶有些红,像当真有了醉意。
傅逢朝温缓了声音:“走吧,回去了。”
老同学住的酒店不远,他俩先将人送回去,下车时梁玦跟下去把人叫住,说:“其实我之前开玩笑的,你以前也没比我差,是我很羡慕你做到了我没做到的事。”
老同学拍了拍他肩膀:“你现在捡起来也不晚,加油吧,下次维也纳见。”
梁玦微微一笑:“好,维也纳见。”
重新上车后梁玦靠着座椅安静下来,他有些头晕,也许是真的醉了。
刚在他的耍赖之下还是喝了将近一整瓶酒,虽然是啤的,这么久没碰酒确实有些上头,加之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这会儿还有些缓不过劲。
迷迷糊糊间便睡着了,他梦到自己的二十岁,维也纳的春风,和那时的傅逢朝。
睁开眼,梦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和眼前静静看着自己的人面庞重叠——三十几岁的傅逢朝面貌轮廓变得更锋锐,眼神里沉淀了过往岁月的厚重,眼角逐渐有了细纹。
但傅逢朝还是傅逢朝,无论是十年前的他,还是十年后的他。
“做梦了?”傅逢朝低声问。
梁玦本能点头。
他在梦里又回到当年,那时他与傅逢朝在维也纳相识,之后傅逢朝陪他回米兰,在那里待了两个多月,他随傅逢朝去英国参加毕业典礼,再一起回国直至分开。
短短三个多月,恍如他前半生的全部。
傅逢朝抬手按了按他发红的眼角:“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怎么眼睛都红了?”
梁玦轻声说:“是个美梦。”
“是吗?”傅逢朝笑起来,“上去吧。”
梁玦强迫自己抽离情绪,解开了安全带。
进家门傅逢朝先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出来,他从酒店带来的东西只有两个箱子,收拾一下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梁玦说想帮忙却插不上手,蹲坐在一边看着傅逢朝进进出出,没话找话地问:“我同学以前是不是给过你一本琴谱?”
傅逢朝随意点头:“嗯,上次烧掉了,不记得了?”
梁玦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那次傅逢朝烧掉的零碎之物不少,他当时情绪太激动,事后已经想不起来这人具体烧掉了哪些东西,失神半晌,又不由抱怨:“傅逢朝,那是我的心血,都是灵感来源,你给烧了真就找不回来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你早点承认就没这个事。”傅逢朝故意说。
梁玦抱着脑袋十分懊悔。
他这副半醉半醒的模样倒是格外有趣,傅逢朝饶有兴致地欣赏片刻,也在他面前蹲下,自行李箱夹层里翻出了那本琴谱递给他:“物归原主。”
梁玦愣住,微微睁大眼睛:“……不是说烧了?”
“这不是你的心血?”傅逢朝说,“留着吧,真烧了就没了,以后你自己保管。”
梁玦接过,小心翼翼地翻开。
说是琴谱,多是当年他随手记下的一些灵感,一段一段的不成篇章。如今他自己看了都觉得陌生的东西,傅逢朝一直为他完好保存着,终于交回到他手里。
梁玦一页一页翻过去,也逐渐记起当年他写下这些时的一个个瞬间,原以为早已遗忘的事情经年以后重新在他的记忆中鲜活起来。
琴谱翻至最后一页合上,他很仔细地捻了捻四角,看着傅逢朝:“你当年拿到这个时,在我同学面前大哭了一场?”
傅逢朝皱眉:“没有。”
“有就有吧,不要不承认。”
梁玦放下琴谱,倾身向他,盯着他的眼睛:“傅逢朝,你哭起来是什么样的?我真的有点嫉妒我同学了,他看过我都没看过。”
傅逢朝道:“别想。”
梁玦笑起来:“我当然不想,你要是又伤心哭了,心疼的还是我,我舍不得。”
傅逢朝目露嫌弃:“别这么肉麻。”
梁玦觉得他确实有些不解风情,仗着自己现在醉了,贴上去捧住他的脸:“我说真的,虽然没看到,但我也不想再看你哭,我真舍不得。”
傅逢朝拉下他的手,故作淡定:“知道了。”
梁玦笑过又正经问他:“后来每次去看我同学演出,是不是真的想过希望台上的人是我?”
傅逢朝反问:“想就有用吗?你自己不想那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