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遗落(80)
他和大头还因为谁是真的孙大圣、谁的金箍棒更厉害而打过一架。
那一架他虽然打赢了,金箍棒却也折了,林钦舟伤心得晚饭都没有吃,姥爷就又把他架在脖子上,带他走了圈爆竹店,买了店里最贵的一根烟花棒。
他一向知道姥姥姥爷爱他,却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姥爷还藏了那么多的想念。
“这段时间我总是梦到老头子,我呀,我在梦里跟他说小猴子现在长大了、懂事了,考上了很好的学校,还多了个哥哥,让他不用担心。”
“他就乐呵呵的笑,说他有点想我,但是现在,我怎么去见——算了,不说这个了,开始吧。”
秦越已经将最大的那个挑了出来,故作轻松地说:“要不您来?”
林钦舟也在旁边说:“对啊姥姥,您来,姥爷肯定乐意看。”
“也好。”窦晓花就真的站起来,但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然又一黑,紧接着往前冲了一下,在兄弟俩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直直跌了下去——
“姥姥——”
“姥姥——”
今天是除夕,除了那些实在出不了院的,绝大多数病人都回去和家人团圆了,医院里难得冷清。
兄弟俩守在手术室外面,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林钦舟紧紧握着他哥的手,身体和声音都在抖:“哥,我有点害怕。”
姥姥是急性脑梗,从检查结果来看,早上就已经起病了,拖了一天之后现在情况非常严重,医院给兄弟俩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两人对着那张薄薄的纸,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越心里也怕,但他只能强撑着,安慰林钦舟,也安慰自己:“别怕,会没事的。”
姥姥的手术进行了4个多小时,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手术室的灯才灭了,过了没多久,那扇紧闭的门终于缓缓被打开,兄弟俩几乎是扑过去的:
“医生,我姥姥怎么样?!”
主刀医生是个五十来岁的瘦高个,戴着黑框眼镜,姓陶,人很和善。
陶医生推了推眼镜,在秦越肩头摁了下:“老人情况不是很乐观,手术过程十分凶险,几乎可以说九死一生,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但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按照现在的情况,即使醒过来,也可能留下非常严重的后遗症。”
秦越唇色苍白:“后遗症?”
“对,比如肢体障碍和语言障碍,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偏瘫、说不清话、或者完全说不了话。”
“怎么会这样……”林钦舟完全崩溃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错……”
秦越背脊挺得很直,眼泪却也止不住地往下落,腮帮子紧咬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大年三十团圆的晚上,陶医生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哭成这样,也于心不忍:“还是尽快通知家里人过来吧。”
秦越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好的,谢、谢谢医生。”
走廊里灯光很暗,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各种仪器的声音,ICU暂时进不去,兄弟俩就坐在监护室外面的长椅上,趴着透明玻璃看姥姥。
“哥,原来姥姥那么瘦、那么小啊。”
窦晓花这个老太太一生很要强,走路的时候背脊总是挺得很直,林钦舟总觉得她永远不会老,只要他回珊瑚屿,就能看见他姥姥。
但此刻,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看着只有小小的一团,林钦舟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姥姥已经老了,随时都可能离开他。
他已经不哭了,但泪痕还挂在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看起来尤其可怜。他把脑袋埋在秦越怀里,心里既害怕又愧疚,难受得要命。
“哥,我们该怎么办啊……”
林钦舟从前以为自己不会怕,甚至在几个小时之前他都还信心满满的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说服姥姥接受他们。
但现在姥姥倒下了,连带着把林钦舟所有勇气也带走了,他再也不敢了。他怕姥姥承受不住。
尽管医生说姥姥早就起病,可他仍旧觉得老太太变成这样是自己害的,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们在一起,姥姥的情况或许就不会这么严重。
都是因为他们。
可如果这样,那他和秦越又该怎么办。
又如果,姥姥永远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林钦舟不知道,他也不敢想,在这段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里,他像只鸵鸟一样躲在他哥的怀里,害怕得无所适从。
他觉得天好像一瞬间就塌了,所有的事情都好不了了。
“哥,我们还有机会放烟火吗?”
“还有小汽车和仙女棒。”
秦越抱他抱得很紧,嗓音嘶哑得厉害:“会的,等姥姥醒过来,我们就一起回家放烟花,还有小汽车和小火箭,老板跟我说小火箭真的能窜上天,很漂亮。”
“哥,你被老板骗了,这种烟花我买过,只会咻地一下出来一道火花,一点也不好看。”
“是吗,那我们放放看,如果不漂亮,我到时候去找老板算账。”
林钦舟笑了下:“嗯,我跟你一起去。”
兄弟俩像两头无处可去的困兽,拥抱着挤在小小的孤岛上,四周是绝境,他们无处可去、无地可躲,只能像这样不停地说话,不敢停下来。
到后来林钦舟已经很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磕在秦越胸口,秦越托着他脑袋,手掌温柔地穿过他发间:“睡吧,等天亮就好了。”
林钦舟摇摇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我不想睡,哥,你再陪我说说话,我想听。”
他分明挤出一丝笑意,可秦越却眼睁睁看着一颗眼泪滑过他的脸颊,顺着下巴尖滴落,很轻地洇入衣襟,把秦越的五脏都烫得蜷起来。
他感觉像是有利器捅进胸腔,不留余力地翻搅,刀尖反复剜挑心头的肉,绞得血肉模糊。
秦越用力闭了闭眼,将嘴唇贴在怀里人的发旋上,久久舍不得移开。“好……”
天快亮的时候林钦舟终于撑不住睡着了一会儿,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没几分钟就惊吓着醒来,睁着惶恐的双眼喊秦越的名字,呼吸又急又猛。
“别怕,没事的,别怕……”秦越一边拍着他后背顺气,一边安慰他,嘴唇贴着他额头、眼睛、鼻子、嘴唇……缓慢地擦过,“我在这,别怕……”
林钦舟哽咽着攀上他的脖子,犹如即将要溺亡的人抓住浮木:“哥,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会这样。
秦越回答不了他。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要是早上姥姥头晕的时候他强硬的把人带去医院就好了。
在一声仪器的长鸣报警音里,在医生护士纷乱的脚步声里,他忽然想到夏天陪姥姥去妈祖庙烧香时许下的那几个心愿。
——希望林钦舟不要爱我。
——希望林钦舟和姥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结果是他自己先违背了誓言,所以现在遭了报应。
像他这样的人,果然应该永远烂在泥沼里,不配得到光。
他会弄脏那束光,让那光跟着湮灭。
第75章
林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春节期间往返珊瑚屿的轮渡只有两班,她坐的是林钦舟昨天的那个班次。一起的还有老公和小儿子。
林钦舟的这个弟弟叫周欢,比他小7岁,从小没怎么和姥姥接触过,和老太太不亲近,也不爱来珊瑚屿玩,嫌这里又破又小,日常的爱好就是宅家里吃汉堡打游戏。
不过这回姥姥病重,他不想来也得来,所以一脸的不情愿。
“小舟,小秦,这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这样了?”林珑神色匆匆,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焦灼。
“我……”林钦舟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敢坦白,但如果不坦白,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