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又见桃花源(31)
他们靠得太近了,乍一看,好像在交颈厮磨。
温雾屿口干舌燥,伸出舌尖舔了舔。
扶曜抬眼,正好看见这一幕,“雾屿——”
“这个伤在我这里不算什么,涂不涂药膏都没有关系。”
扶曜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专注地涂抹温雾屿的伤,他问:“那什么样的伤算有关系了?”
温雾屿舔舐着上颚,怎么都不解渴,心里突然迸发出倾诉的欲望,“阿曜,我……”
扶曜安安静静地听着。
温雾屿轻叹,他微微扬起脖颈,思绪在回忆里翻腾,“我爸经常打我,狠起来的时候没一处好皮肉。”
扶曜声音低沉,心也跟着沉,“你反抗过吗?”
“成年之前没有,”温雾屿自嘲地笑了一声,“不敢。”
“不敢?”
“我五岁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碗,他第一次打我,用皮带抽,特别狠,”温雾屿话语一顿,脸颊肌肉不自觉地颤了颤,全是刻在骨子里的应激反应,“他在那时候立下的所谓父亲的威严,让我觉得自己过于弱小和窝囊,就不能反抗。”
愤恨与悲痛如滔天巨浪,毫不留情地把扶曜卷入其中,差点淹死,他哽着声音说:“留疤了吗?”
“没有,”温雾屿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疤痕体质,过几天就看不出了,全在骨头里,生疼。”
扶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温雾屿,不能说过去了,显得太苍白,也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张张嘴,全是透骨的心酸。
“过去了。”温雾屿说。
扶曜没吭声,他抬起双臂,环住温雾屿的后背,抱住人了,又上下揉了揉,他说:“嗯,不疼了。现在你是高山,就算横在他面前挡了路,他也碰不了你了。”
温雾屿看了看扶曜,他想,高山之后还有高山,连绵不断。
“阿曜,”温雾屿抬手,碰到了扶曜的脸,他蹭了蹭,问:“你怎么了?”
扶曜低着头,声音很闷,他说没什么。
温雾屿点着指尖继续蹭,蹭到了扶曜的耳垂,捏了捏,觉得手感不错,他心情也不错,继续往下说:“白天那会儿,你说你爷爷打你,我又想起我爸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就想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喜欢打孩子的家长。”
然而扶善国跟温大仁的打,从根本上完全不一样。
“我闯了祸,爷爷打我,专挑肉厚的地方,伤不了本质的。”
“肉多的地方,”温雾屿问:“哪儿啊?”
“屁股。”扶曜不嫌害臊地贡献了自己的光辉岁月。
温雾屿没忍住笑:“然后呢?”
“他用竹条抽,抽疼了我就哭,哭两声他也心疼,就是不放我下来。他跟着我一起哭,边哭边抽,等规定的次数抽足了,他给我上药,还能喝上一顿猪蹄汤——爷爷没有别的心思,他就是想让我长记性。”
温雾屿没体验过这些,他想象不了‘爱之深责之切’的心路历程。
“真好,”温雾屿说:“真羡慕。”
“不用羡慕,”扶曜牵住了温雾屿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雾屿,你住在这里,多跟爷爷说说话,他心软,跟我一样,会喜欢你的。”
温雾屿偏头看扶曜,媚眼如丝地笑,“哥,我要是把你的猪蹄汤抢走了,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
当四目相对,平静的水面突然落下一根针,终于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扶曜抱着温雾屿,他们越来越紧密,带着不可抵抗的吸引力,鼻尖蹭着鼻尖,滚烫的呼吸交缠在逐渐收拢的空间之下,如雁过留下轻微的涟漪。
温雾屿的唇珠微麻,舌尖不由自主地往外探去,若有似无地勾引着扶曜来侵食。
比肩连袂之时,差一点就能碰到,房间外突然传来扶善国的喊声。
“阿曜,我这里灯泡不亮啦!你过来看看!”
温雾屿骤然回神,他惊出一身冷汗,喘着粗气,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推开扶曜。
扶老头没得到回应,坚持不懈地喊。
扶曜的情况比温雾屿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嘶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爷爷,我来了。”
温雾屿转过脸,对着墙,怂得像面壁思过的鸵鸟。
扶曜心跳急促,却说不出什么话,不冷静。他深深地看了眼温雾屿,转身离开。
老房子什么都旧,唯独新鲜的感情正在破土而出。
第二日,温雾屿起了大早,扶曜早不见踪影了。他一晚没睡,凌晨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但也没能睡得特别踏实。温雾屿挺尴尬的,扶曜应该也不好过,他们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睡姿不敢动,现在起来腰酸背疼。
扶善国说扶曜上班去了,单位离家远,一天都不会回来的。
温雾屿松了一口气,没松多久,又提心吊胆起来——自己想要又不敢要的模样,像一个提裤子就跑的渣男。
谁乐意天天被吊着胃口,温雾屿怕扶曜会疏远。
可是受原生家庭地影响,还有无适无莫的性格摆在这里,温雾屿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所谓性和欲产生模糊印象之后,同时他也害怕跟谁发展和保持一种亲密关系。
得不到就不会存在撕心裂肺的失去。
这种思想跟某种矢志不渝的感情观相悖,温雾屿不知道该怎么跟扶曜解释。
前路不顺,自己给自己摆了阻碍,难以跨越。
温雾屿一整天心事重重,却还是满面笑意地跟扶善国聊天,有点强撑,撑到最后精神不济。
扶善国看出来了,他问:“小温,累啊?”
温雾屿说还好。
“哎哟,你不用非陪着我,”扶善国指了指门外,“去外面透透气,空气好。”
温雾屿笑了笑,说好。
他刚出门,扶曜就回来了,迎面撞上,四目相对。
扶曜手里拎了两大袋子菜,扶善国喜气洋洋地跑出来,“我去做饭,阿曜,过来帮忙。”
扶曜看着温雾屿,他欲言又止,时机不对,最后只能把话咽下去。
扶善国叮嘱道:“雾屿,搬条高点的椅子坐,别到处乱跑。”
温雾屿一声叹息,点点头,说好。
等吃上饭天已经黑透了,今晚的菜比昨天丰盛,鸡鸭鱼肉什么都有。扶大爷高兴,再一次把杨梅酒端上了桌。
“小温,今天能喝点不?”
“爷爷——”
扶曜想帮温雾屿挡下,温雾屿却不请自来——他嘴皮子比扶曜快。
“好啊爷爷,”温雾屿笑着说:“正好乏了,喝一点。”
扶大爷大腿一拍,“欸!爽快。”
温雾屿接了一碗酒,碗底有四五颗杨梅,差点满出来,他余光看了眼扶曜,问:“阿曜,你不喝一点吗?”
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一句话。
扶曜刚要摇头,话茬又被扶善国抢走了。
“他喝不了酒,沾一点就倒!”
扶曜无奈了,干脆利落地闭嘴,他捏起一根筷子,筷子头沾了一点温雾屿碗里的酒,嘬了嘬,“倒不了。”
“是,”扶善国又说:“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两滴吧,也没劲!”
“对,没劲。”
温雾屿附和完,一边吃酒,一边乐滋滋地看爷孙二人抬杠,一眨眼,菜没吃多少,酒全喝了,还不过瘾,又接了三碗。
“雾屿,”扶曜拦住他,“这里面是白酒,再喝下去就醉了。”
温雾屿喝了酒后脸比纸白,耳朵却熟红软烂,他反应很慢了,波光潋滟地撩起眼皮,能把扶曜浸湿。
“嗯?”温雾屿双唇微启:“阿曜,你说什么?”
“我说……”扶曜出现了幻觉,霎时回到十年前的那一晚,冲击力太大,差点没抗住。
扶善国比扶曜着急,“哎哟,真喝多啦!阿曜,你赶紧把他带回房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