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男人不要捡(6)
“哦,没差别。你们男人真是靠不住。”他伸手调台,不为看什么,就胡乱的换着。
岳子章低声一笑:“看,又来了,那你不是男人。”
“你管我是不是?你没爽到?”
岳子章马上伏低做小,连声诺诺:“是,你是,我们的小然当然是男人啦。”
正是夏季晚饭时间,楼下吵吵闹闹,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已经把音响调到最高,声音从窗户里进来,飘到小然的耳朵里:“什么声?”
“跳广场舞放的音乐。”
“要吵到什么时候!”小然一脸不开心,“你当初怎么把房子买到这了,又破又吵。”
小然抱怨。
岳子章自然不能告诉他是因为陈乐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感觉,才特意选在了这里。
他说:“不喜欢咱们就去别的地方住。”
“算了,我想感受一下什么是家的感觉。”小然把嘴一撅。
岳子章凑上去要亲他,却被小然躲开了。他定定的看着电视屏幕播放的一段新闻。
岳子章看了看那新闻,没有作声。是本地兰市地方台的新闻,某某领到下去视察云云。等镜头切换到主持人开始播报下一条的时候,岳子章拿过遥控器换了台,轻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小然还在盯着电视屏幕。
“吃什么?小然。”
小然看了看岳子章,笑着说:“吃肉,回锅肉,然后吃你。”
他一笑,露出两个虎牙,一派的天真无邪。
房东从来没见过这么利落的租客,还没来看房子,就直接决定入住。其实对于陈乐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了。
陈乐的新住址没有告诉任何人,岳子章微信问他,他也没说。
一室一厅的房子和曾经的家很像,但终究不是。
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散发着潮味儿和樟脑丸的味道,但陈乐不想开窗。
夏天,即使是夜晚,也还是热的。陈乐就这么把自己放在空房子里,他哭了。
爸爸走的那天晚上,他意识到了爸爸可能不再回来,妈妈不再是之前那个温柔美丽的妈妈之后,陈乐也哭了。
他一无所有。
手机铃声响了,陈乐没管它,他不想接。
铃声响了三声,陈乐终于拿起了手机,万一是冬冬呢,陈乐想。
来点显示:吴凯。
陈乐不想接,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大概知道吴凯为什么打电话,他要干什么。
“喂,乐子,我去你那住一宿啊。”吴凯,以前陈乐家楼下开蛋糕店张阿姨的儿子。
他和陈乐是邻居、玩伴,上一样的小学、中学,该是最好的朋友。
按道理说是该这样的。
可事实上,在陈乐八岁之后,他和母亲王芳以外的人相处少之又少。
反倒是陈乐读了大学,吴凯读了个中专,两人学校不远,这才有了接触。而且陈乐大学变化很大,再加上小时候的情谊,渐渐地就熟了起来。
“丽丽又把我赶出来了,好兄弟,好哥们,收留我一晚吧。我给你和邱哥带夜宵,我睡沙发,保证不打扰你俩。”
杨丽丽是吴凯的未婚妻,两个人分分合合打打闹闹也好几年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杨丽丽女士是个斯文人,不骂人不打人,吵架了就把吴凯赶出去,也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大半夜的,吴凯又不好意思回家跟他妈说被女友赶了出来,以他妈那脾气,还不得当场翻脸不认这个儿媳妇;匆忙间也经常不带身份证,有时甚至穿着睡衣就被赶了出来,活像被赶出家门的大狗,可怜得要命。
别的朋友大晚上的不好意思打扰,可陈乐是个省事的,岳子章又是个好客的,一来二去,吴凯成了陈乐家中的常客,这可是救命的交情,他们的关系比大学时还要好上几分。
“我不在那住了。”陈乐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
“啊?你们搬家啦?真不够意思,搬家都不告诉我一声,怎么,怕我过去住啊?你怕我还非要去!你们搬哪去了?”
“西山小区。”
“哪个西山小区,西山景苑?”
“不是,城西郊区,西山小区三栋201。”
“我去,乐子,你们咋搬那去了。邱哥咋想的,那地方据说闹鬼,能住人吗?——等着我打个车过去啊,我带点酒咱们喝?”
吴凯本以为他会拒绝,陈乐工作时间是从来不喝酒的。以往都是陈乐睡觉,他和岳子章在客厅喝酒吹牛皮,吴凯说自己的老婆多吓人,吵起来不打不骂,二话不说就是把你往门外一赶;岳子章则说陈乐多贤惠,不吵架不闹人还给自己做的各种菜,馋得吴凯直咽唾沫,羡慕不已。
没想到那边应了一声“好”。
三栋楼楼道的灯今天恰巧坏了,楼道里黑漆漆一片。吴凯拎着一提酒,哆哆嗦嗦的上了二楼,敲门。
“邱哥,乐子,我来了开门。”他边敲边说,好像这样能给自己点儿鼓励似的。
不一会儿,门开了,露出陈乐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吴凯吓得手里的酒差点儿掉了。
“进来吧。”陈乐说。
吴凯进来,发现这里格外破旧,没有一丝人气,行李箱还在,显然就是刚搬进这里的样子。
陈乐一声不吭的到沙发上坐下,脚也放在沙发上面,双手环膝,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坐法。
“邱哥呢?又加班了?——我说你们怎么想的?好好的市区不住,跑到这地方遭罪。”他边说边把啤酒拿出来,放到布满灰尘的茶几上。刚想说陈乐怎么也不知道擦擦灰,这能住吗,就听陈乐说:
“没有岳子章了。”
“我们分手了。”
陈乐好像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低着头,不带任何感情的,茫然的说。
吴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陈冬
陈乐没有回答,吴凯义愤填膺。
吴凯在屋中来回踱着步,他的头脑中只回荡着四个字:怎么可能?
可他看陈乐疲倦的神色,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在他眼里,陈乐和岳子章除了性别不对,简直就是夫妻界的楷模,他和杨丽丽吵架时总要搬出的对象。他总对杨丽丽说你看人家陈乐多贤惠,又会做饭又会做家务,再看看你,杨丽丽往往不会说话,就只把他往外一赶,把门一关。
吴凯终于不走了,在陈乐旁边坐了下去。谢天谢地,他终于不走了,陈乐想。再走下去,陈乐都要晕了。
吴凯将头伸了出去,仔细看着陈乐埋在阴影里的脸,是个关切的姿势,他说:“乐子,是不是受委屈了?”
陈乐的心一痛,终究还是有人关心他的。
他摇了摇头。甚至是笑着摇头。
吴凯对这个表情太过熟悉了。
在陈乐父亲出走后,原本郎才女貌的婚姻瞬间成了笑话,成了街坊邻居闲聊的谈资,吴凯的父母也不例外。他妈妈终于扬眉吐气了,经常说:“长得好看又什么用,还不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而陈乐的妈妈王芳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带着陈乐和他妹妹在流言蜚语中住了下来,没搬家。
外人和他们家无仇无怨,顶多就是看两天笑话,然后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事情发生半年后,一天晚上吴凯把数学习题册落在学校了,吴凯做作业晚,每天都要到吃完晚饭才开始写,写得也出奇的慢,别的孩子在晚饭之前能写完的作业,他要拖到十点多钟。这个点儿去别人家太晚了,他妈让他去楼上王芳家借陈乐的习题册,她妈妈自己和王芳关系不好,是不肯自己去的。
王芳家门虚掩着,那时候小,还没有敲门的习惯,吴凯一推门就进去了,客厅里没开灯。
也是夏天,王芳家却窗户紧闭,没开风扇,空气中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不知是忘了还是吓的,吴凯没有叫王阿姨,事实上从陈乐爸爸离开以后,他就觉得王阿姨变了,不只是突然间变得衰老,更是变得吓人了,吴凯有时候看到她都会远远躲起来,尽管王阿姨依旧会对他笑。
小孩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准的。
厨房的灯亮着,有很细小的声音。吴凯悄悄地走了过去,他从门缝里望见王阿姨叉腰站着,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势,她的脸涂得很白,嘴唇又很红,鬼似的,眼睛瞪得奇大,丹凤眼撑起,是一种不伦不类的表情,她张着嘴,用一种压得极低的声音,说:“你是不是想和你爸一样,说!”
她声音低得可怕,后来吴凯想,她是不想让邻居听到。她太要面子了。
陈乐跪在瓷砖上,低着头,小声辩解:“没有。”
王芳随手抄起身边的擀面杖就像陈乐打去,陈乐本能一偏,左手抬起挡了一下,“啪”一声,吴凯听着都疼。
可陈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隔壁屋里的陈冬突然发出了哭声,夜里格外凄惨。
吴凯拔腿就跑,回到家仍是惊魂未定。他妈责备他没借来练习册,他那时候小,不懂事,就把见到的都跟他妈说了。
他不知道,和他妈说了,就等于和隔壁赵二媳妇说了,和王芳的邻居刘老师说了,和去他家店里买蛋糕的顾客说了,基本等于拿大喇叭把王芳虐待陈乐这件事在附近宣传个遍。
他也不知道,王芳以为是陈乐说出去的,陈乐为此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只知道第二天上学,他见陈乐大夏天还裹着长袖校服,不知怎么就有些愧疚,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陈乐愣了好几秒,随后摇头,笑:“没事。”
也是这么个表情。
吴凯和陈乐喝啤酒,吴凯是一杯就倒的,他醉了就什么话都出来了,什么哥们你等着,我帮你去揍姓邱的,给你出气;什么我也不过了,你们感情这么好都说分就分,我跟杨丽丽还没领证,算怎么回事,不过了……
陈乐真心羡慕吴凯,说醉就醉,什么胡话都说得,没有人会和一个醉酒的人较真。可陈乐偏偏是个不会醉的人,他太清醒了,喝多了只会头疼,像感冒一样,就是不会醉,不会说胡话。
果然,第二天一早,吴凯接到杨丽丽电话,就屁颠屁颠地走了,什么帮陈乐出气,什么不过了,好像都不是他说的似的。
陈乐笑笑,吴凯能这么说,他已经很感激了。
吴凯没去揍岳子章,可有人去了,是陈冬。
她本意并不是去揍人的,就算她脾气再不好,也不会无缘无故揍人,他本是去找陈乐的。
门是岳子章开的,见到陈冬,头都大了好几圈。陈乐的这个妹妹,无法无天不管不顾。她看着岳子章,问:“陈冬呢?”正是周六,陈乐离开这个“家”,已经快一周了。
不待岳子章回答,陈冬已经自己走了进来。短发女孩儿东张西望,大声喊:“陈乐,你给我出来。”
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却不是陈乐,而是一个穿着睡衣的陌生男子。陈冬愣了一下。
岳子章马上道:“小然你进去,没你事。”一边伸手拉着陈冬:“冬冬,你听我说。”
陈冬反手一巴掌,她个子矮,几乎是跳起来打的,不同于陈乐的力道,这一巴掌打得岳子章的头歪了好半天,耳畔呜呜作响。
“冬冬也是你叫的?”
指着小然,问:“他是谁,陈乐呢?”
小然搞明白了,这原来是那个陈乐的亲戚,找陈乐来了。
小然刚要开口,岳子章就大步走过去把他推回卧室,堵着门对陈冬说:“陈冬,是我对不住乐乐,你要打我出气就来吧,我不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