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男人不要捡(11)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一眼陈冬,“啧啧”了两声:“脾气真不好,小姑娘要不得。”
陈冬道:“要你管!”
路过陈乐身边的时候,梁一安俯身低声说:“我会再来找你的。”
陈乐感觉他说话间的热气喷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很痒,耳朵也悄悄红了。
梁一安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陈乐和陈冬兄妹俩,十分安静。
陈冬环视了一圈,觉得这破地方终于有了点儿人住的样子,点了点头,坐到了沙发上。却不知这里的转变,全拜刚刚走了的那人所赐。
“你站着干什么,坐啊。”
“嗯。”
陈乐坐下了,坐在上发上,离陈冬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是谁?”陈冬没好气的问。
“我在路边捡到的,那时候下着大雨,他一个人,很可怜。”
陈冬气笑了:“这种人你也敢捡,万一他是坏人呢?你还把他带到自己住的地方,胆子可真大。”
陈乐胆子自然不大,可见死不救他也做不到。
不过听说那人不是陈乐新的男人,陈冬心里好受不少,屈尊降贵的说:
“你明天,什么打算?”
“什么?”陈乐不知道陈冬指的是什么。
“什么什么!明天,你生日!”陈冬恼了。
如果不是陈冬提起,陈乐都记不起来自己的生日。他只过过八个生日,后来和岳子章在一起,岳子章问他生日,他也只笑说忘了,他们只过岳子章的生日。那时陈乐以为,自己不过生日有什么要紧,有岳子章,就够了。
多么可笑。
这么多年来,陈冬从未提起过陈乐的生日,陈乐以为她忘了,或者根本不知道。陈乐总是在冬至那天给陈冬买礼物,而陈冬从未给他过过生日。
原来她知道,也一直记得。
“那是什么?”陈冬看见沙发旁边打开的行李箱一角,粉粉的,旧旧的,一个类似本子的东西。
“没什么,冬冬,你想吃什么,我……”
陈乐不安起来,试图转变话题,但他水平有限,陈冬已经起身拿出了那粉粉的相册。陈乐失败了,在陈冬面前,他似乎只有失败的份。
陈冬就着站着的姿势看相册,只看外面心形镂空下的照片,她就知道这是父母的结婚照了。
她和陈乐的大眼睛都遗传自那个站在左边,一点笑意也无的男人。不管他多么帅气、多么漂亮,陈冬都恨透了他。当然,她也恨王芳。
陈冬用鼻子发出了一声重重的、不屑的哼声,“这男的叫什么来着?”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
小时候上学填表格,父亲那一栏陈冬从来都是空着的,老师问起,陈冬就说死了。老师找王芳核实情况,陈冬少不得挨一顿打骂,不过骂的时候多,打的时候少。因为王芳拳脚几乎都被陈乐抗去了。
渐渐的陈冬越来越讨厌上学,讨厌老师。其实她成绩还行,特别是数学,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是满分,尽管在初中她已经天天逃课,出去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了。——她只是,单纯的讨厌填写家庭情况而已。
陈乐说:“他叫陈远山。”
即便是陈乐,也无法叫出一声“爸爸”或是“父亲”来。
“哦,对,陈远山,大学生,陈家村飞出的金凤凰,飞了哈哈哈哈。”陈冬笑。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个人渣!”
陈冬翻开相册,在第一页,看到了她自己。
那是陈乐在小太阳幼儿园干了一个暑假,用赚的钱买了第一部手机,回家给陈冬照的照片。陈冬百般不愿意,百般不配合,最后只照了这么一张。
后来,陈冬再回去,已经很难见到陈冬了。
陈冬抬手摸了摸曾经的自己,这么多年了,她好像没有变过,瘦瘦小小,眼神倔强。
“你还会回去吗?”陈乐问。
陈乐摇了摇头。
在陈乐上大学后,陈冬也离开了那个“家”,她已经七年没有再回去了,尽管王芳和她在一个城市。
陈乐倒是偶尔会去过,也只是买点东西,母子间的交流几乎为零。在陈冬上了大学之后,王芳倒是不打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冬出走,她只剩这一个孩子的缘故。事实上王芳倒也不常打陈乐,但有时候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肉体上来的深。
陈乐和岳子章在一起后,曾经一起去看过王芳,被王芳拿着拖布扫地出门:“我没你这个儿子!”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怕街坊听到。——实在是个太要面子的女人。
陈乐也就再没回去。
有时候陈乐想,王芳也挺可悲的,丈夫走了,女儿走了,儿子又是个同性恋。
他同情她,却不能认同她对自己和陈冬的所作所为;他爱她,爱给了他生命养育他的女人;他也恨她,如果不是王芳,陈乐也许会真如名字一样开开心心。
当然,他更恨离家出走,没有尽到父亲责任的陈远山。如果没有他,王芳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人的感情本就是矛盾的,特别是沾染上血缘,说不清,道不明。
陈冬又往后翻了翻,都是岳子章的照片,兴趣大减:
“这东西你留着干嘛?”
这是王芳和陈远山的结婚相册,陈远山走后,王芳发疯了似的把相册里面的照片都撕了。陈乐偷偷的把相册藏了起来,一藏就是十年。后来上大学,又偷偷的带走。
其实他们的照片已经被王芳撕得所剩无几,但这个相册伴着陈乐度过了仅有的幸福时光。小时候王芳会翻着相册,一张一张的给陈乐说每张照片的故事。那时候陈乐没有任何烦恼,左耳朵听着,右耳朵就飘了出去,他想出去找吴凯玩,想等爸爸下班向他要五毛钱去买冰淇淋吃,他想得很多,就是不想听这些照片的故事。那是成人的故事,他才不想知道呢。
后来他想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讲给他听了。
是啊,留着干嘛?
陈乐想不出。他一直放不下,远则家里的种种,近则岳子章背叛,他都放不下。他像一个薄薄的气球,里面不但有空气,玻璃、石头也都往里进,他快被磨破了。
“没什么,留个纪念。”
陈冬合上了相册,拿着它坐到陈乐旁边,她离陈乐很近。
“哥,过去了,忘了吧,王芳过去了,岳子章也是。”
这是自陈乐上大学后陈冬第一次叫陈乐“哥”。
她伸手环住陈乐:“你还有我。”
陈冬从不愿说这么动情的话,在今天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说出这种话。但刚刚见到陈乐,见到陈乐保存的相册,她好像忽然就懂了,陈乐,他的哥哥,也许不是软弱,只是太过在乎情感。太在乎,才会状似软弱,患得患失。
她其实和陈乐一样,是个情感丰富却不会表达的人。
太阳出来了,乌云躲到了太阳后面;金黄色的太阳照在蔚蓝平静的大海,踱上一层暖色;久旱的林间迎来一场春雨,树叶上新绿晶莹。涛声、雨声,甚至阳光,都有了声音。
陈乐听见自己说:“好。”
鱼儿长出了双手,他要试着冲破渔网。
过去了,都过去了,往事,岳子章,再见。
陈乐和陈冬收拾了陈乐的新“家”,陈冬一面抱怨:
“哎呦,乱成猪窝了,你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我去,你不会连卧室都没睡过吧!可真便宜了那个男的。”
“哦对,他就这么走了?也没给你点钱什么的,真不够意思。”
……
陈乐原本想插话,但后来发现陈冬根本没有问他的意思,自顾自的说着。他也就笑笑不说话。
当陈冬提起梁一安的时候,陈乐忽然想起了他走时说的那句话。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和他见面。
晚上,陈冬和陈乐睡在了一起。陈乐觉得陈冬都这么大了,两人再睡在一起不太好,他要去睡沙发。谁知被陈冬死拉住不放:“以前你不是也和我睡一起的吗?”
陈乐笑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才多大。”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睡一起。”
“不行,咱们都这么大了,睡在一起不好。”
“你怕什么啊陈乐——你是同性恋啊!”
“唉,你……”
陈乐无奈。
躺下后,陈冬没有看陈乐,她小声说:“你能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我吗。”
陈乐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拍陈冬:“睡吧。”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陈冬哭了,很小声的,她怕被陈乐发现。陈乐知道陈冬哭了,也知道她不想被自己知道,在努力掩饰。陈乐没有一句安慰,手也没有停,只是唱的声音有些发颤。
第二天,陈冬起了个大早,给陈乐买回了生日蛋糕。
陈乐吹蜡烛的时候,默默许愿:“希望陈冬能离开强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一句没提自己,他不迷茫了,不需要靠许愿达成。如果真的有神明,他希望能救救陈冬。
昨天晚上,陈乐在陈冬睡着的时候偷偷说:“冬冬,离开强子吧,你还年轻,继续上学或者做点安稳的事,好吗?”
他没想让陈冬听到,只自己喃喃轻语。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隐约听到一声——“好”。
他不确定。他不确定这一声是陈冬应他的,还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过他知道,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他是陈老师
九月,兰市已经进入初秋,金黄色的阳光照耀这座城市,一派生机。
金童幼儿园位于市区,位置良好,交通便利,是兰市最大的幼儿园。
嘉嘉是第一天上幼儿园,梁一平和妻子肖雪很是不放心,自家孩子贪玩好动,是个活脱脱的小祖宗,不知道会不会把幼儿园拆了。
夫妻二人路上几次告诫嘉嘉,五岁的男孩嘴上应着,却酷酷地做了个鬼脸,以示内心的不在乎。
到得幼儿园门口,接孩子的年轻女老师笑着脸将他们带了进去。梁一平本想抱着嘉嘉,却被他一个挺身蹿了下去,指着年轻的女老师要抱抱,年轻女老师伸手抱起了他,男孩儿说重不重,走起路来也就慢了。
这女老师正是小玲,在陈乐辞去小太阳幼儿园工作之后,小玲也离开了那里。因为有了几年的工作经验,应聘这家兰市最大的幼儿园,竟也成功了。小玲老师长得甜美,虽然比陈乐还要大上几岁,看起来却和二十出头一样,很能和小朋友们很能打成一片,
屋内家长和老师乱哄哄的交谈着,梁一平分不清哪个是老师,哪个又是学生家长。嘉嘉是个不怕生的性子,小玲老师把她放下后,就和小朋友们一起嬉闹。
梁一平看见一个人被围在家长中间,想必就是老师了。他利用身高优势挤了进去,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普通T恤,脸上挂着笑容,耐心的回答家长的问题:
“是的,后天正式上课,今明两天是学生报到的时间。这段时间也方便小朋友们交流熟悉。”
他说话语调温柔,很是缓慢,想是常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的缘故。
他被人群围在中间,很热,很挤,光线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他额头上挂着汗,他的人是笑着的。
身为一个父亲,梁一平自是希望自己孩子勇敢坚强,嘉嘉在他大伯的教导下勇敢了,坚强了,可也学了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他和肖雪商量,不能再让孩子这样野下去,得有个人管教管教,这才把心肝肉嘉嘉送进了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