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可寻(96)
只有被顾妈妈牢牢护在怀里的小顾浔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我当时伤得也挺重的,断了几根骨头,锁骨也被树枝穿透了,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顾浔说。
陆鸣殊屏息凝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浔左边锁骨的位置。
他太熟悉这具身体了,知道这个地方有一道丑陋的伤疤,他摸过、吻过、咬过,也随口问过伤疤的来历。顾浔当时告诉过他是因为车祸。
可他那时候尚未认清自己的心,还蠢笨的觉得自己是在玩弄这个人,对于这场游戏之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因此根本没有去深究这场车祸。
结果真相原来是这样的。顾浔一家救了他的命,但在一个小时后,车祸却夺走了顾爸爸顾妈妈的生命,只留下了一个重伤的顾浔。
而那颗他记在心头的小红痣,也被永远掩在了那道伤疤之下。
以至于他很多次嫌弃这道疤痕的丑陋,却从未知道这份丑陋背后是何等惨烈的真相。
顾浔失去了庇护他的父母。他也差点错失救了自己的小哥哥。
……
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剜他的心脏,陆鸣殊费力地开口:“如果你们、没有救那个、孩子……”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想说如果我们没有救那个孩子是不是就可以避过那场意外?”顾浔笑了下,问。
第100章
陆鸣殊很轻地点了下头。他心里太难受了。他一直天真的以为小哥哥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生活在某个城市,以为小哥哥和他一样慢慢的长大,也许已经忘了他,也许还记得。
如果记得,他也许会和同学、朋友、女朋友或者男朋友,讲起自己小时候救人的故事,也许偶尔也会想一想被自己救下来的那个小弟弟……
但绝不该是这样的。好人没有好报。
以至于他们对面相逢,他却不敢和“小哥哥”相认。
“其实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特别是躺在床上无法活动的那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精神很不好。”
痛意汹涌地、迅速地涌上陆鸣殊的心头,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困缚自己将近二十年的噩梦,同样也是顾浔的。
所不同的是,他在那晚重获新生,顾浔却在转瞬之间失去双亲。
两人的命运都在那一夜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如果没有救他,顾浔一家或许就可以躲过那场车祸,那么顾浔就会在爸爸妈妈的呵护下快乐的长大。
他可以像顾爸爸一样做一个救人于水火的英雄,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成为一名宠物医生,和他喜欢的小动物们待在一起。
但不论如何,他肯定都不需要遭受那么多的痛苦煎熬。不用被经纪公司骗,不用被导演制片人騒扰折辱,不用面对网友的谩骂……
陆鸣殊觉得自己的心被碾成了无数片,很痛、很苦……快死了。
他想,这难道就是报应么?他这些年作孽太多,所以现在得了报应,要他知道这么惨烈的一个真相。
可如果真有报应,那么也该全部冲他来,顾浔是无辜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哪怕知道会有后面的车祸,在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他。就像我爸逆着人流冲进火海救人一样。”
“我想他不会后悔,而我……也不后悔。”
悔恨、愧疚、痛苦……陆鸣殊被这些情绪拉扯着,顾浔的一句不后悔又让所有这些情绪成倍增长。
——你会后悔的。
——如果你知道你们救的人是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但顾浔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的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他们去世后我就只剩下爷爷一个亲人。我奶奶去世的早,我爸是我爷爷一手拉扯大的,后来儿子工作成家,该他老人家享福了,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事故虽然判了货车司机全责,但他拿不出钱,五年时间零零散散总共赔了15万。但我要吃饭,要读书,这点钱远远不够,爷爷本来都快退休了,为了我又四处打零工挣钱,身体就一天天累跨了……”
“到我大三那年暑假,爷爷彻底病倒了,那段时间我一筹莫展,每天痛恨自己的无能。正好刑姐找到我,愿意签我,又二话不说借了我10万块钱,所以我就和公司签了约。之后的事情……”
说到这里,顾浔顿了下,抬眼看着陆鸣殊,“你应该都调查过了。”
陆鸣殊下意识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骗了顾浔那么多,不想再骗他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很贱,这么轻易就落入你的圈套。”顾浔笑了笑,神色有些痛苦,也有点高兴,甚至看起来是很温柔的。
“但陆鸣殊,你并不知道,在很多年前,在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陆鸣殊太想听见顾浔对他表露爱意了,可陡然听见这句喜欢,还是怔住了:“什么?”
两人的掌心都是汗津津的,顾浔动了下手指,陆鸣殊立刻就像只惊弓的鸟雀一般竖起防备,用力到简直像要把他手指捏碎。
“说喜欢也许并不准确,应该说,刚开始时我对你只是感激,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因为这份感激,我开始关注你的各种消息。只是后来,当关注一个人时间久了,这份感激就慢慢变了质……”
类似的话陆鸣殊也从宋时然嘴里听过,此时他却来不及感慨,而是紧抓着顾浔的手问他:“我救过你?什么时候,我不……”
“你肯定不记得了,你对我的那份调查资料里估计也不会有记录,”顾浔说,“不过没关系,这不重要。”
从刚才开始,顾浔已经说过好几声没关系,可怎么会没关系呢,是这一桩一件的所有事情、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才促成了他们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怎么就没关系呢……
而且明明是顾浔救了他,怎么现在反过来他成了救人的那一个?
陆鸣殊满心疑惑,固执地追寻一个答案。他已经错过一个真相太多年,不想再错过另一个。
“所以是什么时候,阿浔,告诉我,是什么时候……”
顾浔凝视着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陆总,我想抽支烟,你能松一松手吗?”然后他突然问。
陆鸣殊垂下眼睛,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露出很明显的迟疑。片刻后,还是放开了手。
“谢谢。”顾浔起身走到客厅,拿了搁在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顺便把烟灰缸也一块捎了过来。
陆鸣殊的视线一刻不离地定在他身上,心里的防备还是重,好像只要顾浔表现出一丁点想要离开的意思,他就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顾浔用打火机把烟点着,连着吸了好几口,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心底的那点烦躁不安这才略微有所缓解。
其实从看见陆鸣殊的那一秒,他的烟瘾就犯了,一直忍着,忍到现在终于还是没忍住。
陆鸣殊还在看着他,小声地问:“也给我一根,可以吗?”
顾浔没说话,把烟盒朝他递了过去。陆鸣殊仓促地接过,把烟咬在嘴里,眼睛朝顾浔这边瞄了一眼、又一眼,看样子大概是想向顾浔“借”火。
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用了打火机。
半支烟过后,陆鸣殊也慢慢冷静下来,等着顾浔继续说。
“陆总,你的资料上是怎么定义我和李跃国之间的事情的?”
“上面说姓李的……”陆鸣殊舍不得把那些肮脏的字眼放顾浔身上,他说不出口。
但顾浔自己能,“说他对我下要,想潜规则我,然后被我一酒瓶敲晕了?”
“还是说我想爬他的床,但价码没谈拢,所以反目成仇了?”
陆鸣殊用力吸了一口烟,默认了。
顾浔点了下头:“嗯。”他的那支烟已经积攒了很长的一段烟灰,他便很轻地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