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24)
“看看咱们一号车手秦渡凉!来和镜头打个招呼~”
这大约是用手机拍的视频,画面有些抖。秦渡凉挥挥手,很清浅地笑了一下,接着镜头转开,在拉萨街头360度旋转一圈……
言灼按下暂停。
他盯着画面里一辆黑色保姆车,保姆车停在镜头不远处的酒店门口,一位婚纱新娘正在上车。
言灼截图,退出APP切到相册,放大。
是颜晓琳。
视频拍摄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此时是晚上八点半,出租车在城市之间的省道上疾驰,车里的广播放着晚间新闻。
“一年一度的无人区冰雪拉力赛将于本月,在我国西藏的羌塘拉开帷幕。”
“近日,国内外各大车队厉兵秣马,纷纷抵达拉萨。”
“最高5500米海拔,翻越念青唐古拉山,挑战机械与人类的极限。”
“……”
司机师傅啧啧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这些开赛车的真牛逼,羌塘都能比赛。”
言灼随口应了声“是啊”,省道修得很亮堂,偶尔通过一座高铁桥下,轰隆隆的列车横跨省道向西奔去,言灼搓了搓额头,满脑子穿婚纱的颜晓琳。
六年的时间跨度太长了,像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一座山。
在过去的六年里言灼反复告诫自己,这世界运转的方式就是这样,不够强大,就随波逐流,不够勇敢,就借酒浇愁。
在过去的六年里,言灼做好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坚强下去。
“到了哈。”司机说,“给个五星嗷小伙子。”
言灼点头,“好。”
近两个月小姑忙得昏天黑地,算着言灼回来的时间叫了个火锅的外卖,这会儿瘫在沙发上看综艺。
“回来啦。”小姑懒懒地抬头,“来坐,刚到好玩的地方,这几个明星要下田插秧,外面冷不冷?”
言灼换了鞋,外套挂起来,“挺冷的,喝咖啡吗?”
言灼说着,走去岛台启动咖啡机。
“喝,弄甜点儿。”小姑抱着怀里的爆米花,乐呵呵地看着电视,笑的手不稳,几颗爆米花掉出来。
咖啡机在嗡嗡地磨豆子,言灼拿来一个小杯子萃取。家里的陈设布置与高中时候没什么变化,换了些电器,换了块地毯。
小姑依然是单身独居,小姑家也一直有言灼一个房间。
“滴滴。”萃取结束,言灼转身打开吊柜拿杯子。
人总是这样,以为自己挺过了最难过的时候,结果在之后的某个时间骤然坍塌。
但其实那个最难过的时间从来都不是当下,而是在未来里,每一个思维稍有不慎、防备薄弱的瞬间。
比如这个转身。
“哈哈哈哈哈小灼你看,这个狗把他的鞋叼起来就跑……”
“小姑。”
听出言灼声音有些不对,小姑放下爆米花,坐直起来,回头,“怎么了?”
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还在发出搞怪的音效,落地窗外城市金橙色的灯光仿佛是白日厮杀留下的刀光剑影,茫茫的华彩乐章无限循环,白天黑夜,都不容停下呼吸。
小姑站起来,走到餐桌岛台这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孩子真的不够关心,她以为六年了,她的亲侄子一定是个坚强又潇洒的孩子,一定走出来了。
言灼吞咽了一下,手里已经做好一杯拿铁,他说:“小姑,秦渡凉,好像……要结婚了。”
闻言,小姑走过来,轻轻拥住他。小姑掌心慢慢抚着言灼的后背,“没事,没事……乖啊,好孩子。”
***
“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上下全包护杠,妈的你们杜卡迪车主尊贵的源头是因为配件太贵吧?”
秦渡凉笑嘻嘻地接过来,“谢了,随便坐,等彭谦到就上菜了。”
“叫雪哥。”秦渡凉对旁边言灼说,“哦对了,他妹妹是你同班同学,苏夏,他叫苏雪。”
言灼颔首,乖乖说:“雪哥好。”
“你好你好,诶?这个点放学了吗?”
言灼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
秦渡凉去把护杠放在包厢墙根那儿靠着,回来坐下的时候言灼小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秦渡凉说:“杜卡迪的保险杠,装我那摩托车上的。”
“哦……”言灼点头。
终于彭谦到了,拎着双层的大蛋糕,跟着服务员来上菜。哥们几个开始互相倒酒,然后秦渡凉歪头问他,“我能喝酒吗?”
旁边传酒的哥们儿笑,“你问他干啥啊?”
言灼也不懂,“对啊,你问我做什么?”
“我喝酒了就你骑车了啊。”秦渡凉说,“下午还得上课呢。”
这一桌子傻眼了,“凉哥你吃完饭还回学校?”
秦渡凉扬了扬眉毛,“我高三诶!”
结果这一桌子,言灼是第一个笑出声的,接着哄堂大笑,秦渡凉很随意地靠在椅背。他左手一直捏着言灼送的平安符,捏在指尖摩挲。
言灼抿了口饮料,“我随便啊,我可以骑车带你回学校。”
“来,满上。”秦渡凉将平安符往兜里一塞,端起杯子。
他们喝的啤酒,秦渡凉很老练地用筷子另一端在酒杯里搅,然后扭头,见言灼看着自己,“看我干嘛,夹菜啊。”
“这是在干什么?”言灼问。
“气泡搅了,喝了不涨肚子。”秦渡凉说。
一桌子人举杯碰杯,祝他生日快乐。这家餐厅菜色不错,秦渡凉会在他用勺子喝汤的时候拿他的筷子给他夹菜,夹菜的时候还毫不避讳地问言灼,这个酸的那个辣的,你吃不吃。
引来旁边人的不满,直言秦渡凉你这样以后结婚了老婆不让你骑摩托你是不是就不骑了。
秦渡凉满脸无所谓,“那不能,做人是有底线的,再说了,你看我像娶得到老婆的样子吗,车都修不起。”
说到这里,苏雪问,“还跟家里对着干呢?”
“是啊。”秦渡凉点头,“感觉再过两年就会被逐出户口本了。”
苏雪失笑,“那不至于,但我感觉你会被你爸妈送出国念商科。”
此话一出,言灼咽下嘴里的汤,若无其事地又舀起一勺,果然同小姑说的一样。
旁边秦渡凉倒一副没所谓的样子,“不成,这双腿是我自己的,除非被我妈替换成义肢,她能远程操控的那种。”
言灼差点呛着,闷咳了声,秦渡凉顺顺他后背,“你慢点喝。”
吃完饭秦渡凉真的要回学校,他那套全包护杠叫了个同城送送回了家里,然后和大家约了下一次跑山,就把车钥匙给了言灼。
言灼之前骑过这辆车,这车确实不好控制。言灼先跨上车,回头,“你上来啊。”
说实话,秦渡凉的酒量算是不错,但此时此刻眼前的画面,让他决定把自己翻涌沸腾乱七八糟的情绪归咎为酒精作祟。
言灼瘦削,杜卡迪V4是仿赛,也就是说,车手是趴式驾驶。
仿赛趴式,秦渡凉13岁就知道仿赛趴式是个怎么样的姿势,但他看着半趴的言灼,校服塌在他后腰上,再看他刚刚好点到地的腿绷得笔直。
“哦。”秦渡凉上去后座。
言灼拧钥匙点火,盖上镜片,问,“你坐好了没?”
秦渡凉:“你放心骑,我大小是个赛车手。”
之前秦渡凉教过他坐仿赛,杜卡迪V4的后座比较高,而车手又是趴式,所以后座的人也要趴下来,腿踩脚踏撑住油箱。
明明两个人都戴了头盔,可是秦渡凉趴下来的时候,言灼似乎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吐息。
言灼偷偷舔了下嘴唇,“走咯。”
“等等。”秦渡凉说,“等转速再下来点儿。”
“哦。”言灼就没动,这么沉默了片刻后,“你……会出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