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175)
“行。你不赶时间咱们就中规中矩地开,不跟他们争道。瞧着没——前面又擦碰了,哎这一过年人也静不下来,你说都想着平平安安地回家,怎么就不能多点耐心。这万一火气上来了闹出点事儿,过年都过不安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样。”于楠听着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外地来的。我老婆孩子都在这儿——在她成为我老婆之前,我俩一直异地恋。家里不同意也没办法,你看我现在四十多岁,按照我这年纪家里孩子都是要上大学或者毕业工作了,我家那娃娃才初中呢。”说到这儿,司机得意起来,“我不娶别人她也不另嫁,就跟咱们两边长辈硬耗,终于耗松了螺丝儿,这才点了头。要不是寻思着私奔的名声对她不好、不舍得她和家里断了关系,我都考虑带她远走高飞了。”
于楠想到两位素未谋面的穆家长辈,不由追问道:“那当时家里为什么会不同意?”
“不满足女婿的条件当然哪哪都会被挑出来。比如说长得一般是个Beta——性别是其次,最重要还是没好文凭不会赚钱。不过他们这话倒也都对,我就想着以后好歹得混点钱回去。你别看我在这儿开出租,车还是我借来的,平常我自己做点生意,大过年的给店里人放了假,我又干惯了一天不赚点小钱就难受,这不凑巧载了你。”
于楠想了想,他应当是不会被太嫌弃的……吧。
不过他不知道穆博延的父母是什么样的,若是看多了大风大浪,只会对一切更加挑剔。会不会像那些影视片里的一样,表面和睦地来见面,实则暗中与自己相好的儿媳作对比,然后提条件让他卷铺子走人?
于楠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想太多会越来越离谱。他放松下来,由衷道:“您现在应该生活得很舒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不是已经得到了渴望的东西,很少还能保持这么心平气和、在白雪皑皑下有心泡一杯白茶。司机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又停到一处红灯路口,非要给于楠看他随身带的全家福,紫色花海铺成连天的高桥,里头小姑娘站在母亲面前,十来岁的年纪笑得牙不见眼。
雪在出市中心后停了,天边还出了太阳,道路也顺畅起来。于楠没去过机场,他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象,早餐摊上滚滚的市井热气给这寒冷的冬增添了一丝暖意。司机还在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说这边老城区原来是做什么的,现在怎么怎么样,等车驶上弯道停靠在空旷的送客台,他把小票打给于楠,又问:“你送朋友走一会儿还得回去的吧?”
于楠付款下了车,闻言点了点头。
司机将窗户拉下一点,朝他指了个方向,“我去那边抽根烟歇歇,不急着载客。现在这个点车不好打,要是你出来还能瞧见我,我再给你捎上。”
“好的,谢谢您。”于楠眼睛弯弯的,冲对方招招手。他刚转身要避开人群进大厅,一串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行李箱轰轰的车轱辘响,他已经被人从一侧撞了满怀。
“楠宝!!!”却逸洲脸颊通红,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热切地叫他。他和小江原本不打算让于楠来送机,又不是隔了半个地球几年见不着面,没那个必要。但是几人在小群里三言两语一说,才想起来他们离各奔东西也不远了,谁知道寒假过后开了学还能相处几天?
于楠被他撞得往后踉跄一步,又瞧见了他身后眼下满是青黑的小江,“你们怎么还在外边?”
“飞机延误一小时,说是要清雪。”小江答。他从背包里掏了个保温袋出来,里面装了一个包子和一杯豆浆,“你吃没吃早饭啊?我们给你留了。”
于楠没吃。家里的粥已经煲上了,他寻思晚点能盛上一碗,也不和小江客气,伸手把袋子接了过来,“你们昨晚又熬通宵了?”
“一想到今早五点多就得起来,睡不睡也无所谓嘛。”却逸洲嘿嘿着,哆哆嗦嗦从口袋里给他掏那块小爱心的冰,炫耀道:“看!是完美的外形~代表了我对楠宝一心一意!”
“得了吧你。”小江笑了,偷偷到于楠耳边说悄悄话:“他很害怕你老公了,上次回去后还伤春悲秋说自己掰手腕比不过你老公一根手指头,硬要在游戏里大杀四方说什么以解心头之恨,结果战绩全红了。”
“别瞎叫。”于楠脸一热,“而且你们本来作息就不健康,就算十二点闭眼也能睡满五个小时了。”
站台三面通风,又是爱靓的年纪,却逸洲在穿衣方面一向怎么美丽怎么来。他缺觉不上脸,只是眼睛有点红,脚上踩着去年出的新款单鞋,上半身的小外套拉链都没拉,脖子上挂着的毛衣链摇摇晃晃。对比起来于楠套了件偏大的羽绒服,除此之外手套围巾帽子一个都不缺,知道的他是要出门走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极地搞科考,得亏足够熟悉才能一眼从人群里认出来。
“走吧进去坐坐,里头可暖和了。”却逸洲重新提起行李箱,跟在自己家地盘上一样招呼于楠,“包子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去吃羊肉面。上次我来的时候小叔带我吃过,超级好吃。”
小江揽住于楠另半边肩,闻言瞪去:“你刚才怎么不说带我吃?”
“那不刚才赶时间吗,点完单付了钱要是吃不上多可惜啊。”却逸洲指了指天空,“你要感谢老天爷给了你能白嫖我的机会。”
“什么白嫖你?是饭!饭!!”小江感觉自己脏了,赶紧纠正。
却逸洲很冤:“是你自己想多了,怎么怨起我来了?”
这场送行稀里糊涂就变成大老远为了来吃一碗面。
于楠摘口罩前偷偷拿手机摄像头看了眼自己的脸颊,昨天被穆博延打了两巴掌,或许是对方下手时有所克制,现在只是明显红了两片。他看着却逸洲已经颠颠地跑去点餐口,迟疑的话终究没说,等一张脸露了全貌,对面两人也只是纳闷地问怎么穿这么多还冻成这样。
汤见了底后,小江分了口袋里的几颗糖。他吃完饭就更困了,打了个哈欠,偶尔眼皮耷拉下来,“你小叔怎么不和你一起过年?去年你是和他一块儿走的吧。”
“他有事。而且和他走多没意思啊,路上玩个手机还得被逼逼叨叨地说不珍惜眼睛,都快赶上我第二个妈了。”却逸洲嘴一瘪,郁闷还没两秒,又整个人雀跃了起来,“不如我们年后一起出去玩吧?去靠南一点的地方,咱们制定计划去呆个五六天,然后一起回学校。”
“我没什么问题,看看今年收多少压岁钱再定去哪里。”
“我……”于楠是想第一时间答应的,和朋友一起出游的经历很可贵,上次的温泉旅行回忆不太美妙。不想扫兴是一回事,但停顿两秒他还是改口道:“我得问问穆先生,过两天再和你们说行吗?”
却逸洲点头:“行,不着急,出不了远门咱们还可以在大学附近溜达嘛。说起来那些博物馆什么的我都没去过,之前心血来潮想去文化宫转转的,结果竟然还得提前预约。我一看——好家伙,预约都排了一周后了。”
小江道:“你让你小叔带你去不就行了?像高校校长、场馆馆长都有特殊通道。”
“……怎么又提他?你是不是想做我小婶子!”却逸洲怪叫的声音被机场的广播声遮去一半,平缓的女声用双语提醒着即将开始登机的航班号。两人掏出各自机票一看,小江该走了。
他俩原定登机时间差得不远,意味着几分钟后却逸洲也该进场。繁琐的流程不容他们再多交谈,却逸洲临走前又蹲下来拉开背包,非要把自己带的零食分给于楠一点,约好了放假间手机联络,这才与小江上了扶梯。
于楠站在底下目送他们离开,怀里的包装袋哗啦啦响。一向是送行的人往被送行的人怀里塞东西,到他这里反而反了过来。人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摸摸鼻子,将口罩重新拉回脸上,顺着来时的路从出客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