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追(71)
他甚至也没想起要去吃饭,像是完全失去了饥饿感,只是昏昏沉沉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直到第三天的不知下午还是傍晚,他的房门突然被人“哐哐哐”地敲响了。
贺亦欢从床上惊醒,他迷茫地看着因为紧合着窗帘而一片昏暗的房间,巨大的敲门声在此刻显得分外清晰。
贺亦欢有些恍惚地想,要债的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下床的那一秒,他有很明显的头重脚轻之感,贺亦欢扶着墙让自己稍微缓了缓,才往门口走去。门外的人似乎因为半天敲不开门,敲门的声音变得愈加暴躁了起来。
贺亦欢摸索到了门框,继而又摸到了门锁,他伸手拧了两下,没等他主动去握门把手,外面的人已经第一时间将门从外面拧开了。
好几天没有见到阳光,门外的光线洒进来格外刺眼,贺亦欢眯起了眼睛,等到视觉恢复了些许,他才看清门外站着的人。
卢晟已经快要被他气死了。
他纡尊降贵地跑到了熟食店里找小贺,结果发现店门居然锁着,再一问隔壁那个上回凑热闹的卖电话卡的肥胖男老板,对方居然还用讨人厌的语气问他:
“好几天都没见着他人了,你上回不是说他是你的弟弟么,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卢晟铁色铁青地走出了店,自觉理亏,坐上车的时候才狠狠骂了一句:“关你屁事!”
不过,小贺连着几天没开店,打他电话也关机,这确实挺奇怪的。
把车往城中村方向开的时候,卢晟一直皱着眉头,想到一些外来务工青年遭遇不测的社会新闻,心里愈发不安,心想:该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老林这个乌鸦嘴。
找到了上次送小贺回来的那栋筒子楼,卢晟紧紧盯着这家“幸福里公寓”的大门口。
只见门口垃圾桶里的垃圾都满溢了出来,里面是各种木板油漆和建筑材料,混合着各种夹杂着剩饭的外卖盒,门口的地面看上去脏且油腻。
他一点儿也不想下车。
给自己做了将近十分钟的心理建设,卢晟才终于推开了车门,继而站在了这片他嫌弃无比的土地上。
然而,下一个问题又来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小贺住在哪一层哪一间出租屋。
跟楼下房东老板娘掰扯了好半天,才让对方相信了自己是贺亦欢的哥哥,老板娘从抽屉里拿出了发票,找出了一张署名是“贺亦欢”的,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说:“307,从楼梯上去三楼拐角那一间。”
“谢了。”
卢晟的心情本就已经烦躁到了极点,但当他转身上楼的时候,还听见背后房东老板娘念叨说:“自己开着那么好的车,就让亲弟弟住这里啊。”
他妈的!
又不是我让他住在这里的!
卢晟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僵着脖子继续往楼上走,这个水泥楼梯又窄又高,砌它的人是恨不得上楼的人都摔死吧?
总算找到了小贺租的房间,和其他房门口的垃圾成河相比,这个房间门口已经算是相当整洁干净了。
一刻也没犹豫,卢晟开始毫不客气地大力敲门。
几声之后,隔壁邻居小伙推开了门,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我操,谁他妈在……”
卢晟斜着眼睛瞪他:“怎么着,这会儿都下午六点了,你在睡觉?”
小伙一看卢晟这个架势,顿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只小声说了一句“还以为催债的”,就转头回了房间。
卢晟敲了足足有三分钟的门,正想着要不要干脆一脚踢开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门锁缓慢转动的声音。
没等里面的人将门推开,卢晟率先一把拉开了房门,迎面劈头盖脸地骂道:
“贺亦欢,我以为你死在里头了呢!”
几秒后,卢晟看清了房中人的神情,呼之欲出的骂声也停了下来。
小贺不知道怎么搞的,本来整个人看上去就过得很凄惨了,现在更是没个人样儿。
瘦得脸颊都往里面陷进去了不说,脸色白里泛着青,眼睛无神没有焦距,说他像个飘飘荡荡的孤魂野鬼,那都是侮辱鬼了。
“你他妈……”
卢晟好不容易重新起了头,再次半途梗住了。
心里某一处旮旯角落里,好像泛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酸水,就跟猛吃了一口芥末似的,连带着眼睛跟鼻子都有些不舒服。
难受极了。
他瞪着贺亦欢看了好半天,心想,当初过年就应该对他不闻不问来着,不然哪儿会有现在这么多事儿。
第63章 莫名让人想欺负
卢晟用眼神迅速梭巡了一圈窄小简陋的出租房,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股后知后觉的窘迫涌了上来,贺亦欢回身看了看光线昏暗、一览无余的出租房,已经做好了听卢哥说难听话的准备。
不料卢晟却把话都咽了回去,他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然后说:
“先换衣服,跟我出去吃饭。”
语气里是一贯的不容拒绝,还带着一丝丝不耐。
除了他上次跑去卢哥家里给他做饭以外,贺亦欢还从来没和卢晟一起吃过饭,当然,卢哥也从来没说过要跟他一起吃饭。
当初,他从老家跟着卢晟来到了H市,下了飞机后,卢哥也只是领着他看了下店面,交代完事情后就非常潇洒地走了。
贺亦欢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他不能太麻烦人家。
卢哥人太好了,好到念着同乡情谊才照顾他到这个程度,但这并不代表卢哥有义务把他带进自己的生活,也不代表卢哥有义务在他身上花费时间。
所以,此时听到卢晟的话,贺亦欢有点儿摸不准卢哥是什么意思了,但他还是草草地换了件干净的t恤,洗了把脸以后,跟卢哥走出了房门。
公寓的楼道太窄了,又常年堆放着住户房子里放不下的各种东西,更是让人难以下脚。
卢晟走在贺亦欢的前面,抬脚绕过地上的一个个鞋架和外卖盒,从他的背影中都能看出不少的烦躁。
贺亦欢紧随着他的步伐,视线一直落在卢晟身上。
他到现在都觉得,卢晟能跑来筒子楼里找自己,这是件非常不真实且不可思议的事情。
为什么呢?卢哥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吗?那为什么会跑来这里找他?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贺亦欢正发着愣想入非非呢,两天没进食的身体虚弱又迟缓,一时没刹住脚,一头撞在了卢哥的后背上。
贺亦欢心想完蛋,刚才卢哥忍着没发出来的火,这回肯定是躲不掉了。
“想什么呢?”卢晟的语气果然十分不悦,半转过头瞪着他,“我刚说的话你是一点儿也没听见?”
“对不起。”贺亦欢赶紧道歉,“哥你刚说了什么?”
卢晟看了他一眼,似乎把满肚子的气又给咽了回去,转回去继续朝前走了:“问你这破屋租了多久。”
破屋……卢哥也是真够直白的。
“房租是按季度交的,”贺亦欢想了想,“……我交到了一月份。”
卢晟再没说话。
两人从楼下公寓铁门走出去的时候,房东老板娘从后面跟了出来,拿着一双纹了青黑色眼线的眼睛瞅了他们好半天:“哎呦——”
“你呦啥呦,”卢晟烦躁无比,“我说,你做房东的能不能稍微收拾下公寓楼道,或者让房客自己收拾一下?那是楼道还是垃圾场啊?”
贺亦欢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伸手拉了拉卢晟的衣服,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嘿——”老板娘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每个月就八百块房租还要求这么多,你以为你弟是住在淮海路啊。”
卢晟登时被老板娘堵得没话说了。
要是别的地儿也就算了,但偏偏他自己就住在淮海路,还是在整一片儿富人扎堆的区里环境最好的那个小区。
这话在他听来讽刺意味十足了,就好像他做哥哥的吃香喝辣、让弟弟受尽委屈似的。